世纪80年代,张爱玲的生活几乎与世隔绝。搬家之频繁程度令人咂舌。用她自己给夏志清信中的话说,“我这几年是上午忙着搬家,下午忙着看病,晚上回来常常误了公车”。
浮生一梦,几度清欢。张爱玲终是闭锁了心门。深居简出,与世无争。
1983年。某日,张爱玲又要搬家,先前她总会劳烦庄信正帮忙,今次庄信正已身在纽约,爱莫能助。因此,庄信正便打了一通电话,委托洛杉矶的朋友——建筑师林式同,前去帮忙。彼时,林式同对张爱玲并不熟悉,碍于情面,他不得不帮张爱玲这个忙。
一来二去,林式同与张爱玲友谊渐深。他也成了张爱玲人生最后十余年,联络最为密切的人之一。林式同说,从1984年8月到1988年3月这三年半的时间里,张爱玲大约每周要搬家一次。是何缘故呢?张爱玲总说所到之处总有虱子,令她难受。
虱子大约也是有的,只是,每周搬家一次,也仍然未能寻到一个令张爱玲觉得没有虱子的合适之处,甚至每个月都要花掉两百美元专门购买杀虫剂。
听上去,实在不大合理,颇令人费解。或者,她所畏惧的从来只是“虱子”一般的生之琐碎与累赘。
她甚至想过要搬去沙漠。可是,天地无依的孤静又令人煎熬。她执迷的,大概不是哀静如死的荒芜与空荡。她热爱的,是大隐隐于市,是闹中取静的交错与层次。她想要的,是当一个俗世烟火的旁观者,身在其中,心在其外。——她能看得到世人,但世人无法捕捉她。
1991年,张爱玲的姑姑张茂渊去世。她说过这样的话:“一个人死了,可能还活在同他亲近爱他的人的心——等到这些人也死了,就完全没有了。”姑姑去世的消息,是姑父李开第写信告之张爱玲的。那日,她是否曾倚窗落泪,叹山河岁月空惆怅,叹日月韶华已惘然。
1991年7月,张爱玲搬到洛杉矶西木区罗彻斯特大道206号公寓。房东是伊朗人。在这里,张爱玲用了一个越南名字Phong,她说同公寓的中国房客太多,怕被发现,引来无聊的麻烦。对房东解释说:“因为有许多亲戚想找我借钱,谣言说我发了财。而Phong又是我祖母的名字,在中国很普遍,不会引起注意。”在这间公寓里,张爱玲度过自己这一生的最后几年。
1993年,张爱玲生前最后一部作品《对照记》发表。1994年,张爱玲凭借《对照记》荣获台湾《中国时报》文学奖“特别成就奖”。为此,张爱玲特地拍了一张照片。
照片中,她一身仙气,清癯如鹤。只是左手捏住的报纸上赫然写着:“主席金日成昨日猝逝”的字样,令人看得胆颤心惊。
种种一切,皆似征兆。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将走至尽头。独来独去,独生独死。
1995年9月8日午间,林式同接到张爱玲伊朗房东女儿的电话。她说:“你是我知道的唯一认识张爱玲的人,所以我打电话给你,我想张爱玲已经去世了!”一道晴天霹雳,令林式同如梦初醒。当林式同看到张爱玲的那一刻,世界因之暗灭。
1995年9月19日,张爱玲遗体火化。
1995年9月30日,张爱玲骨灰海葬。
这一天,是她七十五周岁的生日。她走了。走得平和从容,走得寂静安然。人生如沧海一粟,热烈时已迈向淡灭,喧嚣时已度入无声,华丽一时转身是苍凉一世。
死亡使一切人平等。时至今日,她终于能够阖眼休憩,得自在,得安宁。不管世事洪荒,不管沧溟万里。今生今世,就是这样了。
至此,世间再无张爱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