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政治上不得意,但于右任的晚年生活还是颇为丰富的,除了作诗自娱,三月三、五月五、九月九参加诗会外,于右任有时还应友人之邀,为某些出版物题词作序,还经常为老友写墓志、墓表,有时一年要有两三次。于右任中年时期曾花大量时间研究北魏墓志、墓表,加上他早年的报人生涯,不管死者的一生多么复杂,他都能做出言简意赅的文字来,并且往往一挥而就,只是感情上承受不住。每见一个老友去世,回忆起昔日亲密聚首,不胜伤感之至。所以写一次,便伤心一次,这些墓志铭字字都是他的血和泪。
于右任的官邸从不设门卫,所以也不用通报,可以直来直往,就和普通百姓的住宅一样,毫无大官公馆的排场,这在台湾官场中实属罕见。于右任的书房名叫“老学斋”,意即“活到老,学到老”,书房颇大,兼作会客室。由于于右任十分好客,往往来宾云集,座无虚席,不得已,只好前客让后客。于右任总是坐在书桌旁的圆椅上,晚年行动不便,所以来者点头,去者挥手,不再起立迎送,一派长者风度,令人肃然起敬。
由于来访的客人太多,开支也大,每月下旬,于右任便闹起了“饥荒”。于右任堂堂“院长”,自然不愿意向别人开口借钱,于是这筹钱的差事就落在于右任的老副官宋子才身上。宋子才从大陆起就跟随着于右任,对于右任的为人十分了解,他曾劝过于右任,也在经济上卡过于右任,但都不生效果。到紧要关头只得把自己的一点积蓄贴上,但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最后只好到处借债度日。
【于右任】
有一年,张大千由国外回到台湾,得知于右任的经济很困难,便主动要接济他一笔钱,张大千坦率地说,自己最近在国外举办了画展,卖画的收入不菲,送给他的一点儿只能算小意思,不成敬意。于右任见老友如此真挚,也不好再拒绝,只好收下,然后用这笔钱偿还了宋子才平日所垫付的款项。
可是于右任的经济状况并没有因此转好,反而愈演愈烈,几乎到了生病无钱住院的程度。1962年4月18日,于右任喉咙发炎,住进“荣民医院”作检查,可第二天他就嚷着要出院,在他的日记里记载了他非要出院的原因:“今日早起,疾已轻,有归去之意,开支甚大,如何能继?”然而出院后,于右任便懊悔不该急着回家。5月3日的日记写道:“自医院归,又病,不能兴,食道最难防。”5月27日写道:“我的钱已用干,可以指天作誓的,人疑我有钱,是旁人害我。”
于右任晚年,很想长寿,盼望能活到100岁,因为他想在有生之年回到大陆,见见亲朋故旧,更想再见到他的老伴高仲林。
于右任的发妻高仲林及长女于芝秀都留在大陆原籍,没能随之赴台,幼子于中令及其母沈建华留居上海,大儿子和儿媳在南美洲,一家人分居大陆、台湾、南美数处,音讯阻隔,令于右任十分痛苦。
1956年,于右任通过香港友人吴季玉与大陆的亲人取得了联系,汇去台币600元给高仲林和女儿于芝秀。于右任在信中倾吐了对大陆亲人朝思暮想、心牵祖国之情。此后,吴季玉每年到台湾为于右任祝寿,为他在海峡两岸传递家书。
然而,吴季玉为于右任传递家书的事被台湾国民党特务侦知。1963年9月,特务趁吴季玉又一次去台,于9月14日将其暗杀,凶手逃往香港。于右任闻此噩耗,不胜哀痛,他亲往极乐殡仪馆吊唁吴季玉,因哀伤过度病倒在床。在于右任卧病期间,蒋介石曾派蒋经国前往慰问,并向于右任保证一定将凶手遣返台湾法办,但结果不了了之。
1962年元旦,于右任在“监察院”参加了“开国纪念会”以后,回首半个世纪以前的往事,不禁黯然神伤,加上身患疾病,心绪不宁,自知在世之日不会太久,因而在日记中写下了对身后事的意见,1月12日写到:“我百年后,愿葬于玉山或阿里山树木多的高处,可以时时望大陆,我之故乡,是中国大陆。”1月22日:“葬我在台北近处高山之上亦可,但是山要最高者。”又两天后,一夜未眠的于右任在天微微亮时,写下了《望大陆》这首使人怆然涕下的悲歌: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
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
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
天苍苍,野茫茫;
山之上,国有殇!
1964年7月2日,于右任支撑着病体,应台湾大专学校本届毕业侨生之约,会见了12名侨生代表,同这些青年人谈了“立志”的问题,不久便生病住院。入院前,于右任因医药费无着落,将病情拖了3个星期。在医院的3个月里,于右任曾试图写份遗嘱,据他身边的人说他写过好几次,但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最终没能留下遗嘱。11月10日8时,于右任与世长辞,终年86岁。
当天中午,“监察院副院长”李嗣璁及数名“监察委员”为了寻找于右任的遗嘱,打开了他的自用保险箱。不料展示在人们眼前的,既没有钱财珍宝,也没有股票证券,只有日记和书札,以及为其三子于中令上半年出国留学筹集旅费所出具的借款单底稿,还有平日挪借宋子才数万元的账单,再有就是高仲林为其缝制的布鞋袜。在场的人目睹了这些遗物,无不凄然泪下。
于右任逝世后,蒋介石命张群、严家淦、李嗣璁、谷凤翔、王宗山等5人组成治丧委员会,于11月17日上午在台北市殡仪馆举行公祭。当天收到的挽联挽幛约4000余件,花圈300余只,花篮1500余个,唁电150余封,各界人士前往吊唁和瞻仰遗容的约3万余人。
蒋介石除致祭外,还送了“耆德元勋”挽匾一方。于右任“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发表在报刊上后,民间对其安葬之地极为关切。台湾有一位姓江的女士愿将其夫遗留的阳明山右侧高山捐献出来,五股乡的村民亦愿捐出观音山硬汉岭山坡地十余坪,供于右任安葬。最后选定淡水镇光明里海拔700余米的八拉卡为于右任的墓地。由于人为的阻隔,于右任生不能骨肉团聚,死不能安息故土,只能长眠于斯,隔海与大陆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