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周边各国中,朝鲜、越南和日本同中国一样同属农业文明。对于日本,由于显而易见的原因而未能并入中国,但从地里上看,朝鲜和中国辽东山水相连,和齐鲁半岛隔海相望,近在咫尺,同时,历史上,中国都有既可以占领朝鲜半岛领土又可以推翻其原有统治的实力(比如汉武帝就曾经占领朝鲜半岛几乎全境,并设立四郡。),但是鲜有长期完全占有朝鲜半岛的朝代,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实际上,决定朝鲜半岛独立于中国之外的最主要因素恰恰不是其与中国直线距离的远近,而是气候;进而由气候导致的游牧蛮族分布区的隔离。看看地图吧。
【中国降水量图】
一般农耕与游牧文明分界线,看400mm等降水量线。
冬季等温线更明显,区分中国南北的秦岭-淮河线,是冬季0度等温线,长城在-8度线附近。
【中国一月平均气温】
【中国气候分布】
单从气候环境看,朝鲜是很适合农耕文明发展的,但连接中原和朝鲜的是很狭长的环渤海走廊,走廊外围常年被游牧民族威胁,这倒是很像西北的河西走廊。中原政权要把手伸到朝鲜,就要先巩固东北。不能有效统治东北,不能就地征兵征粮,攻打朝鲜,就成了劳师远征,粮草兵员输运耗费巨大,军事行动往往得不偿失。从汉人的世居之地辽东往北,因气候的严寒,可耕地越来越少,人口自然越来越少。 因为缺乏人口,中原统一时,强盛如汉唐对辽东半岛以北的统治最多算跑马圈地,无力掌控。
从朝鲜三国(高句丽、百济、新罗)时代说起。在永嘉之乱以前,朝鲜大部分地区在中国的统治之下(即汉四郡)。五胡乱华使汉四郡逐渐被高句丽、百济占领。高句丽、百济、新罗与五胡是不同的,他们是农业文明。在那个年代气候还比较温暖,高句丽一开始还在集安(现在吉林省)种地。随着领土的扩张及气候越来越寒冷,高句丽农民逐渐迁移到大同江下游(今平壤附近)。在高句丽灭亡前夜,实际上高句丽领土大部分地区(包括朝鲜半岛的盖马高原)已经充满了野蛮的貘鞨人(即勿吉及以后的女真、满族的祖先)。
唐朝消灭高句丽也无法改变这些地区落入游牧、渔猎人手之中的事实,因为寒冷严酷的气候是不允许汉人去种地的。唐朝消灭高句丽以及高句丽人在平壤附近的起义,使大同江下游彻底成为废墟。大同江的下次开发还要等到新罗之后的王氏高丽时期。
所以高句丽灭亡之后的形势就是,汉江以南属于统一新罗,朝鲜半岛其他部分归唐朝。而唐帝国对归唐朝的这部分朝鲜领土部分控制力非常有限,大同江下游是废墟,其他部分是貘鞨人的牧场与狩猎场。实际上两个农业地区是被完全隔离开了。而两个农业文明最终隔着鸭绿江连成一片,实际已经是中国满据时期了,之前这块儿是女真人的(盖马高原的最终朝鲜化也在满据时期)。
可见,在高句丽灭亡之后一直到清国,中国人和朝鲜人之间是女真人。虽然朝鲜是农耕区,但长期以来东北没有进入农耕区。东北没有进入稳定的农耕区,一方面是由于气候稍冷,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与游牧渔猎民族共平原,一片坦途无山脉大河隔绝。无地利之险,易攻难守,非常不利于农业发展。
没有东北作为稳定的补给线,朝鲜半岛这种飞地很难稳定长期占据。
其实越南也一样,云南广西纳入稳定的核心区其实时间不长,越南也是鞭长莫及。但朝鲜和越南这两个地方都是很适合中国农耕文明经营的区域,所以中原文明隔着穷山恶水早在西汉时期就把手就伸进去了,之后的历代王朝靠文明优势碾压继续获得统治地位,但同化为同类文明后,一旦中原不稳就难以维系大一统了。
野渡仍枯江水横,轻轻暮雪笠满城。层云将散风方朔,僵柳寒桃已在争——每当皇帝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史官都会给他拿出来《隋史》来说事儿,皇帝就会打消这个念头。因为明智的战略决策者都懂,战争本质是投资,就算预计能打赢,发动与否或者搞多大规模,要取决于回报率,如果军事征服投入的成本,明显高过占领后的收益,就不值得发动或必须控制规模。比如鸦片战争,当时的大英若倾全国之力不是不能征服清国,而是这样做的投资回报率太低,清国毕竟是人口众多的大国,即使是工业文明对农耕文明优势巨大,也不易轻松征服;况且把中国变成殖民地很没必要,中国不能出产大量的热带经济作物和矿产。相比之下,打赢一场相对花销少的小仗,达到高收益目的最划算(迫使中国开埠通商,有着众多人口的中国,是工业英国最理想的商品倾销市场,卖货赚钱和平发大财显然是更满意的回报)。
其实,当今世界不太可能发生大规模战争的一个主要原因,正是大国们都有了更好的征服手段——经济(产品)和文化软实力,这些可比发动战争的投资回报率高多了,且文明环保高大上。
现在话题终于回到朝鲜,近代以前的中国是农耕国家。农耕国家发动远征战争,成本太高,作为预期收益目的的朝鲜战争,回报明显太低。朝鲜地方不大还全是山,适合当时生产力条件下的农耕作业的土地不多。农耕时代的经济特点是自给自足,别说朝鲜没什么货,就算有,中国也不必需。朝鲜没多少人必需我们的货,同时,我们也不需要往朝鲜出口赚钱。总之,在近代之前,中国对朝鲜发动大规模征服战争,绝对是赔钱的买卖。
所以说,近代之前中国征服朝鲜完全是笔成本账,不是不能,是不值得。国土面积越大,边境防线越长,所需要的兵力越大,边境的主要关隘都需要派兵把守(不派不行,境外一般都是游牧民族,跑进来抢了就跑,事后派兵镇压,人都找不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边关的把守一般是内地派兵,而且既然是边关,在粮食和军需用品上的供给上当地肯定是不能解决的,动辄几万的兵力,对国家的消耗非常的大。像朝鲜半岛这样的地方,当年(注意,是当年,其实现在也差不多)实在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占住了,又有什么用?还得派兵把守,消耗钱粮。
就地理格局而言,欲取朝鲜,则非先定东北不可,欲定东北,则北面蒙古高原又不得不先作驱除,否则朝鲜是守不住的。所以明以前,朝鲜旋得旋失,实必然之理。但是清国不取朝鲜,却别有原因。清国起于东北,又廓清漠北,若再灭朝鲜,本来不难。但清国入主中国前,一门心思都在如何彻底征服中国这事儿上;而康雍乾时,大患犹在西北;待准格尔被平定,清国已暮气深重,朝鲜鸡肋之地,又全无威胁,灭而取之,得利不多,麻烦或不少,所以不如留为属国更划算。这样一来,首先,朝鲜可以作为缓冲地带,这一点在明朝抗日援朝战争中已得到了很好的体现。打仗花钱无所谓,只要不在自己的地盘上打,打赢了固然好,打输了还有回转的余地;其次,省去管理和防御的开支;再其次,可以对外宣扬国威—附属国越多,正是显示国家实力的有效手段。
而对于附属国来说,归顺无疑是利大于弊,因为,西汉后期传统汉地疆域就已定型,之后的扩张,主要都不是出于对土地的欲望,而是为了消除外来威胁。盖以当时的天下观,四裔荒恶之地,实不足取,羁縻即可。作为拥有众多属国的宗主国——中国,在对待属国的方式上和近代西方对待其殖民属国的方式是完全不同的,中国历史上的属国都在政治、经济、文化上自主,它们表面上向中国进贡,而实际上中国朝廷在对其的赏赐,帮助平叛,帮助御敌上所花的钱要远远多于这些藩属的进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