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先生能指出我所论的性本善与性本恶的错误,这很好。君子本来就是以言劝人,使别人增加自己的智慧。我不是君子,但也知道投桃报礼的道理。所以,我也将对杜先生表达我不同的看法。
第一,我们先从修学这小处说起,因为对于中国人来说,修身是最为基础的,而修学是修身的前提,可以说是基础之中的基础。高处的事物,如果根基不深厚,最早是立不住的。
(1)文献派的弊病:杜先生应该是属于文献派的,用正规的词汇来说,应该是属于经院派的。此派的特点,是极重文献的出处,精求于文字细节,审查文献的真伪与其历史的先后秩序。他们的考察方法,就是一味的认为,求文献的真,才能把握真理。
但是这样的做法,是只能跳进书本。而不跳不出书本。就好比杜先生说老子是庄子后人所作,那就应该是伪作。既然是伪作,就不应该相信。但是,这派的人似乎人忘记了,历史的全部的真像,你是不可能掌握的。我提出三个假说:甲,如果历史上老子并没有写书,而是通过口传,那么后人记录下来,那算不算伪作?乙,老子写过书,但是古代的书,基本是手抄本,后人在传抄的过程中,细节出现错误,那算不算伪作?丙,后人掌握了老子的精髓思想,然后通过自己的文字加工再创作,那算不算是伪作?历史学有一个常识,把完全的真像传给后人,那是不可能的。文献的流传,注定是要留下后人的印迹的。我可以拿实例来论证我提出这个三个情况。甲,《论语》,墨经里的《公孟》,《耕柱》,《贵义》,《鲁问》,《公输》等,都不是孔子与墨子亲手所写,只是他们生活里的言行,死后被弟子所记录,这算不算伪作?乙,老子的两个版本,郭店在前,马王堆在后。它们的确细节有区别,但是基本核心思想是一致的,那是不是说马王堆的就是伪作?丙,杜先生应该是理学大师吧,那么宋明理学,离春秋战国更为遥远,亦是后人加工再创作。为什么《道德经》就是伪作,不可信。宋明理学就是继承孔子,是绝学,是可信的?我想这是难以自圆其说的。还有一种情况,纵横派的经典《鬼谷子》,现在连鬼谷子这个人有没有还没有得到清晰的论证,那么在杜先生,此书是不是等同于地摊书呢?
那么后人如果掌握传统的精髓的,在我个人看来,方法如下。
第一,掌握精髓:文字的重要性不在于文字的本身,而在于文字背后的意思,意思背后的精髓。传统不光是属于前人,更是属于后人的。以精髓之间的异同以见大道之光。同,道,在道家有之,在墨家有之,在儒家有之,在法家有之,在兵家有之,在纵横家有之。道,并不能学一种学问所垄断。道家说的处下原则,高以下为基的思想,你可以去看儒家的《易经》里的乾卦:为什么九五卦的飞龙在天,到了更上一层的上九卦,却是亢龙九悔了。墨家的尚贤思想,本质就是尚民,难道不符合老子的处下原则,难道不符合儒家的民本思想?这个就是同。那么精髓的异如何比,同是道家,我们可以对比老子与庄子的区别。
庄子在齐物论里写过那么一句话:"今且有言于此,不知其与是类乎?其与是不类乎?类与不类,相与为类①,则与彼无以异矣。虽然,请尝言之②。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无也者,有未始有无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俄而有无矣③,而未知有无之果孰有孰无也。今我则已有谓矣④,而未知吾所谓之其果有谓乎,其果无谓乎?天下莫大于秋豪之末⑤,而大山为小⑥;莫寿于殇子⑦,而彭祖为夭⑧。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自此以往,巧历不能得⑨,而况其凡乎⑩!故自无适有以至于三(11),而况自有适有乎!无适焉,因是已(12)。"
庄子此句话,已经是绝对的相对主义了,由此推论出物我合一。任何事物,都是一样的。虽异全同,而老子是强调事物之间的对立的,强与弱,高与下,是有明显的区别的。所以老子是治国大学,而庄子却变为绝对的自由主义。
而且道家也只有老子与庄子的学说吗,应该说老子是继承的是《归藏》,那么《黄帝四经》呢,《素书》呢,这些也大可以说是后人的伪作。那么对于传统,我们几乎就没有多少文献可以考察的了。如果按文献派那样的考证,继承于满清的考据学风,那又何以立其真学呢。
第二,三表之法:三表之法是子墨子提出的修学的方法,何谓三表?三表者,本之,原之,用之。
《墨子·非命上》:"何谓三表?子墨子言曰: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于何本之?上本之古者圣王之事。于何原之?下原察百姓耳目之实。于何用之?废(发)以为刑政,观其中国家百姓人民之利。此所谓言有三表也。"所谓"本之",主要是根据前人的经验教训,其依据是求之于古代的典籍;所谓"原之",是"诉诸百姓耳目之实",也就是从普通百姓的感觉经验中寻求立论的根据。"本之"是间接经验,"原之"是直接经验,都是属于归纳法的范围。所谓"用之",是将言论应用于实际政治,看其是否符合国家百姓人民的利益,来判断真假和决定取舍。
现在杜先生片面强调本之,而忘却原之与用之。难道说道只在先圣典籍里存在,而不在我们活生生的现实里存在吗?一个思想,是否有价值,最终还是看它在一个时代里的价值是多少,作用是多大。难道不是这样吗?为什么文化相异那么大的中西方,由西方教士传进西方的中华正统,能引发他们的启蒙运动的:莱布尼茨通过《易经》的启发推演出二进制,伏尔泰从孔子哪里找到了仁爱,卢梭从老子那里发现了什么叫自然,什么叫自然法则?杜先生为什么没有考虑到,中西文献翻译,这里面的错误更多,那他们看的为什么就不是伪作?既然他们看了伪作,又为什么能有辉煌伟大,奠定现在西方国家的立国基础的启蒙运动呢。这就是大概杜先生忘记了:修学的真正精髓在于原之与用之。
(2)思维的圈套:所谓的思维的圈套,就是人接受了大量了事理教育,而忘记了自然本身是怎么样的。人带着自己知识结构的偏见,去对自然进行取舍,那么自然本身也就在人的观念里被扭曲了。那么得出来的东西,能是真理吗?
一个人是不能穷尽真理的,一派学问也是不能穷尽真理的,因为人的认知是有限的。而道却是无限的。这个是常识。杜先生认为理学就是唯一真理,在宋明时期,难道只有理学?越地的实学与明中后期的心学,本身就说明理学不可能是唯一。
一个学派不能垄断真理,被其他学派所攻击,这就说明它本身是有限的。它还能去垄断无限的真理吗。现在有个圆圈,杜先生的圆圈无论再大,也是有限的。圆圈之外的世界,宇宙,那又何其广大呢。
第二,然后我们再来看看大处,那就是什么是道的问题。
什么是道,道是无限的,先天地宇宙之前就出现了,是无人格化的,也是不可名状的。所以哪怕老子本人,都是强之曰为道而已。对于人来说,什么是道,其实就是自然法则。这是认识大道的基本前提。
但是杜先生所论道,认为不认识性善,无以论其道。性善与性恶,都是人格化的术语。而道之所生的天地,又是如何的呢。""万物作焉而不为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是非人格化非意识化的,自然而然行使自然之爱,而无欲无求。对于道来说,先天地而成,对于天地来说,先人而成。而杜先生之论,是把人的有限,人格化,去人为化强行使道也有有限性,人格化。又怎么去论其道呢?
何谓道统,道统就是从自然法则推出的社会基本原则,人之成为人的基本原则。是不能被任何学派所垄断的。而杜先生出于学派偏见,认为道统在理学那里才有,从孟子到二程,是一脉继承的,他们才是道统。我只想说,文化只能解释自然法则的一点一滴,而自然法则却是人类的根源,更何况是那渺小的文化呢。现在杜先生把文化放的比道统都大,还是一派的学问。这根源就是把瓮车背闪说劳场R蛭瓮常且粤η笕剩劳澄蘼勰阌萌魏瘟α浚挤旁谀睦铮晃说囊庵疚啤0鬃颖救耍膊桓宜底约壕褪堑劳场?/p>
水居恶而处,含沙而流。海的地势低于江河,才能包纳江河。自然法则都是处下为大,更何况是人呢。所以老子提出了混同的思想:和其光而同其尘。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价值,人的水平高低只是人所重视的角度不同。杜先生说人的认识没有达到临界点的时候,很难与人论。那是因为杜先生把自己放到一个比较高的高度。但是孔子见到老子后,回来对自己的学生说,老子恐怕是龙吧。难道说孔子的水平不如老子吗。如果这个例子还不足以说明问题,那么孔子以小儿为师,能补能说他的确是三人成师呢。还有墨子,他为什么要重视辩论,那就是要语复重语的告诉人们什么是正义,其学生巫马子,甚至怀疑他的思想,他不也是一次又一次的教诲。孔子的大弟子,子路,粗野不堪,本出自野人,孔子也不问出身教之。从他们身上,我真没有看出先生说的思考临界点在哪里,也没看出水平高低是不可以交流的。我想,这个才是真正的为人之道吧。
我自己当然也不可能是穷尽真理,我的每一句话,也自有可商榷之处。但我说出我的看法就够了,至于别人怎么看,那是别人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