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池记录一段历史。过去人们提起清军入关后的大屠杀,想到的往往是“扬州十日”和“嘉定三屠”。史海钩沉,当年清军在南昌同样也进行过一次大屠杀。
“南昌,在中国的历史上曾经占据过非常重要的地位,在宋朝和明朝时期,南昌一度繁荣。但到满据时期(清国),因王朝的更替,南昌的地位当时衰微了。”江西师范大学明清史博士谢宏维对这段历史有自己的一番看法。
当我们穿越历史的烟云,追寻到明末清初时的南昌城,有一本书详细记载了清军攻打南昌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暴行。这本书就是新建人徐世溥泣血写就的《江变纪略》。因此书对八旗兵在攻打南昌城时残酷暴行毫不掩饰的记录,它在乾隆时期遭到禁毁。所幸民间手抄本的传世,这段历史才不致被掩埋。
那么,清兵是如何攻入南昌城的、他们在南昌又做了什么、“为文才雄气盛,名重一时”的徐世溥又有怎样的身世和命运?
围攻
“揭秘这段历史,首先要提到两个人——金声桓、王得仁。”5日,在江西师范大学文化与旅游学院,著名明清史专家谢宏维对记者说。金声桓原是中国明朝宁南侯左良玉的部将,后来又升至淮徐总兵;王得仁则为原闯王李自成旧部王体忠的旗牌官。清军南下时,金王二人皆叛华降清,据守九江,后移师南昌,为清军攻占了十三府七十二州县。
后两人自以为劳苦功高,早晚会得到厚待,岂料金氏仅得了个提督军务的副总兵,而王得仁只当了把总,因此两人对清廷逐渐产生怨恨之情。后经中国明朝隆武帝旧部策反,两人遂举兵反正,金氏自封豫国公,王得仁则自称建武侯,仍用隆武四年的年号,拥护中国永历政权。
公元1648年3月15日,清国摄政王多尔衮派正黄旗满洲固山额真(旗主)谭泰为征南大将军亲帅满、汉、蒙兵马从北京赶赴江西,镇压金声桓、王得仁起义。
6月3日,王得仁领兵出城迎战南下清军,在七里街被清军击败,只得退回南昌。谭泰乘胜挥军前进,于7月10日包围了南昌,并分兵四出,扫除了外围据点,切断了南昌同其它州县的联系。
而当时清兵在围攻南昌城时,其中一路正是渡过赣江,杀入德胜门、经章江门而攻入南昌城的。
“过了赣江,就是德胜门了。”曾为滕王阁管理处副处长、现任中国中华民族文化促进会理事的宗九奇告诉记者:“德胜门就是南昌一个兵家必争之地。”
德胜门,古称望云门。位于今胜利路北端,今八一桥在其城门外,为南昌中心城区通往赣北和新建县的必经之道。城外右侧不远处,原是一片沙地。“这里其实就是一个刑场,方志敏就是在这里就义的。”宗九奇说。因此就有了“杀人放火德胜门”、“凶神恶煞德胜门”的民谚。
密集的建筑物,人流车流混杂在一起,曾经的沙地和城门都已荡然无存,寻不到丝毫踪迹。3月4日的南昌,阳光正明媚,八一桥下汇聚了很多老人,他们正悠闲自在地晒着太阳,或聊天、或打牌。当记者向他们询问德胜门的事时,他们都指着地下说:“这就是德胜门啊!”而有关德胜门的记忆,他们都纷纷摇头。
破城
公元1649年正月南昌城破。由于金声桓副将杨国柱私降清军,他运来红夷大炮辅助清军攻城。正月十九,清兵竭尽全力攻打南昌城,杀声震天,百余里之外都能听见。蒙古兵竖云梯登上城墙,中午时分,南昌城终于被攻破。谢宏维对记者说。
金声桓身中两箭投入帅府荷花池内自尽,王得仁突围至德胜门,杀敌数百,最后还是被清兵活捉,并被杀于德胜门外。
“1927年时,德胜门都还在,大概是在1929年,德胜门被拆毁了”,宗九奇说,连同一起拆毁的还包括章江门在内的“南昌七门”——广润门、惠民门、进贤门、琉璃门、澹台门。其中,临江有四座城门,分别是德胜、章江、广润、惠民四门,它们构成一条纵深防御屏障,环环相扣,居于赣江之滨、南昌之北,守护着当时只有8平方公里的南昌城。
经滕王阁,穿过榕门路,很快就来到章江路,附近的人说,章江门就在这里。“当年朱元璋和陈友谅就曾在章江门外激战过”,宗九奇说。
章江门,又名古昌门,过去藩台官署紧靠城门,滕王阁和豫章十景之一的“章江晓渡”就在其城外。滕王阁前建有“接官亭”,显官巨商乘船至此上岸或登船。故有“接官送府章江门”和“吹吹打打章江门之说”。
82岁的吴大爷就住在这附近,他说小时候也没见过这城门,但听大人们讲过章江门是在民国时毁掉的。“后来榕门路两边的房屋拆迁,下面挖出了城墙砖,厚四五十厘米,长有一米。”吴大爷比划着说。
但因为人口的迁徙、流动,人们对发生在这里的历史印记已越来越模糊。章江门附近如今也掩埋在商业闹市之下。“后来,七座城门都先后被拆,其地基的红石被用来砌城中湖的泊岸,城墙砖则用来铺建八一大道。”宗九奇说。
如今,“七门九洲十八坡,渐成追思之旧事。”只能成为人们对那段历史的凭吊。
暴行
清八旗兵攻入南昌时,一路烧杀抢夺、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南昌城遭血洗。
清军主帅谭泰为攻南昌城,驱使从附近掠夺来的男女老幼,挖掘壕沟、修筑土城。由于天气太炎热,督工又一刻不停地催逼,结果死了十余万人。死后,清兵又把尸体丢弃在壕沟里,以致臭味传到数十里之外,苍蝇蚊子遮天蔽日。
更加惨无人道的是,清军在久攻南昌不下之时,为改善单调乏味的军旅生活,就把掠来的妇女分给各营,昼夜不停地轮奸。而当时又正值三伏天,有的妇女十几天甚至整月都得不到水梳洗。
清军围攻南昌城长达半年,城中军民处境十分艰难,不少人为了不致饿死,从围城中逃出。不料清军主帅谭泰早已拿定主意,不管是来降官兵,还是逃出难民,一律屠杀。
南昌城破、清兵撤退时,由于船中装满了抢来的财物,他们就想把这些妇女一并发卖。妇女们起初因为还抱有一线生还的希望,所以忍辱偷生,到这时她们才明白,原来清兵还要把她们卖掉,想到将永远离开自己故乡,这些惨遭蹂躏的妇女无不哭天喊地,奋身跳入赣江之中,以致尸体遮蔽了江面,天空呈现一片肃杀之气。
这群宁愿投入赣江赴死,也不愿离开自己的故土家园的女子,感天动地,何其壮烈哉!
星移斗转、物是人非,现在站在赣江边上,眼前一切皆已被工业文明替代。只有在看到一两条随波漂荡在江上的小舟,看着滚滚赣江水时,才能感觉到历史的沧桑。
后来,这位旗主又强迫俘虏在赣江上建造石桥,由于赣江原来又深又险,且水流湍急,人们历经千难万险,上从文家坛下至扬子洲建起了三座桥,但为此却又死了数十万人。后来为了做攻城壕沟的排栅,清兵就滥伐南昌周围的山木,山木伐光了,就拆毁民房甚至把装尸体的棺材也弄来,致使南昌城周围数十里间田禾、山木、庐舍、坟墓毁灭殆尽。
“赣江边上原来生长着很多樟树,”宗九奇介绍说。而现在的赣江两岸也有很多树,但更多的已是钢筋混凝土建造起来的森林。
当我们再次正视这段历史,历经2200多年洗刷与沧桑的南昌,更加厚重起来。为历经艰难记录这段历史的人,也为这段历史,为这片被无数先人用鲜血染红的大地,献上我们深深的敬意!
徐世溥
《江变纪略》的作者叫徐世溥(1608年——1657年),字巨源,新建人,侍郎徐良彦之子。据说他十六岁即成为明史补邑诸生,为文才雄气盛,名重一时。
记者遂通过新建县档案馆查阅到有关徐本人的记载,但工作人员告知,馆中最早的记录也只是民国时期开始,且均为文件资料,没有关于此人的记录。新建县县志办的涂主任在查阅《新建县县志》后,亦告诉记者“查无此人”。
徐世溥在记录这段史实时,虽已是满据时期,中国早已沦亡多年,但他依然沿用中国南明隆武、永历年号,没有用清国年号。在最后评论金、王起义失败的时候,他说:“人臣非甚顽薄,无不望其国中兴,顾知其可为而为之,与不知其不可为而为者,才与识异”。因详细记录清国兵的一段暴行,又流露出依恋中国的情感,在当时清廷施行严酷“文字狱”的环境下,此书成为满清查禁的重点,满据乾隆44年,《江变纪略》被清国政府明令销毁。我们现在能还原南昌曾经的那段悲壮,全靠民间流传下来的手抄本。记者试图通过各种途径找寻其下落,但均未果。
谢宏维告诉记者与《江变纪略》命运相系的徐世溥,因其名重一方的社会影响,不仅没有像其他受“文字狱”牵连的文人一样被逮捕并处以刑罚,清廷反而“不计前嫌”,因“爱惜”人才,屡屡征召他入朝为官,显示出高超的统治技巧。
谢宏维表示,当时清初设有“博学鸿儒”科,专门搜罗明朝遗老及饱学之士为其驭使,对中国典籍进行系统“整理”,而“文字狱”以乾隆时期为盛。只是徐世溥以篡改典籍为耻,“绝意仕进”,于是隐居山林,始终不就,过上了一段“处江湖之远”的闲散生活。后来,因遇上盗贼,他的一家遭到劫掠,房子也被焚,在历经早年得志、王朝更替、晚境凄凉后,他也带着满腹困顿与仇怨离开了人世,终年49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