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参军就是排长的孔德墉,心里对他还有点不以为然:“张排长,你说我是地主,是不了解情况,你搞过土改没有?我搞过土改,土改怎么划分?解放前三年、剥削量百分之三十。而1945年我就离开孔府了,再说孔府一亩地一年收八分钱,这是我在账本上看到的,一年收八分钱怎么够得上百分之三十?”
“你们家有颐和园式的大花园!”
“我们家有个花园是不错,但是跟颐和园没法比,连颐和园的百分之一都没有。不信你去看看。”
“那你们家有多少地?”
“我家没地。孔德成没有分给我。我家在孔府一直是供给制。生活用品都是按时发放的。我吃饭四菜一汤,孔德成是八菜一汤。我连钞票都没有见过,买东西是仆人去领了钱买的。”
不欢而散。孔德墉嘴上没有服软,但是看那阵势,心里却在打鼓,悄悄地让同事第二天从家里带被窝过来。
没想到,第二天没有消息,第三天也没有消息,然后竟然没有消息了。后来才知道,这事被报到了一个军代表那里,被制止了。
“我看那个军代表,还真是有些水平哩。”孔德墉悠悠地说。
乍暖还寒
孔德墉再回到家乡,已经是改革开放年代。一个朋友到曲阜去玩,无意中说起他认识孔德墉,在旁边的副县长听了,马上跟他说:“你能不能给带个话,让孔德墉先生回来看看,听说他‘文革’受了委屈。”
孔德墉提了三个条件:第一,不住孔府;第二,不见父母官;第三,不接触新闻媒体。然后一个人坐着火车回到曲阜。去曲阜时,孔德墉带了个相机,准备拍一些照片寄给大哥孔德成。
在曲阜,中午的时候,孔德墉一个人背着相机,找了个包子铺吃饭,正在排队,一位老者走过来:“您是墉少爷吧?”
“我是。”
“您不认识我啦?我是海林家的人啊,那时候海林老上您家,都是我接他。您怎么在这儿吃饭不到孔府吃饭啊?”
老者让孔德墉坐下,端来包子。吃了饭,又把他送到孔府。
孔德墉到那里去找的是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的一个朋友,朋友不在,孔德墉在孔府门口待着,不进孔府的门。
到了下午,那人回来了,县长也跟着来了。
县长说:“您回家不上孔府怎么行啊,您不上孔府我们怎么交待。您还得上孔府。”
孔德墉被安排在西路的弘和轩后面的一个房子,过去是父亲孔令煜办公的地方。
负责整理孔府文物的专家也趁机向孔德墉请教问题——
“石生是谁啊?”
“是我。”
“那星源是谁啊?”
“是我。”
“那红萼公子是谁啊?”
“还是我。”
这些,都是专家们在整理孔府留存的练习本上看到的奇怪的名字。现在,“真相大白”了。
孔德墉也突然感兴趣了,他提出想看看自己当年的练习本。
得到的回答是:“很抱歉,不能。”
后来县长建议出去玩玩。一辆上海牌汽车开来了,前面还坐着警察。孔德墉一看,挺反感:“我刚从牛棚里出来,你们怎么又叫警察,咱能不能不叫警察。”
县长解释:“您不知道,现在还有反孔势力。”
孔德墉说:“那也不行,太别扭了。”
后来换了一个汽车队长。上尼山,汽车队长还带了两暖瓶水。孔德墉问:“这是干什么?”汽车队长说:“您别问了,领导让带的。”后来才知道,是怕人放毒,所以自己带水喝。
到了孔林,孔德墉才知道那些人说得并不假。头一天刚修复起来的孔子墓,第二天就被人毁平了。
自然而然,孔德墉问到了孔令贻被曝尸的事,县长说:“哎,没这回事。”
筹备
从第七十二代衍圣公孔宪培五兄弟繁衍,到孔德成,德字辈的近支有22人,孔德墉找到17人。一提重修家谱,大家都热烈赞成。
“我一看,原来大家都赞成,就我一个人反对,也不反对了。就开始准备修了。”孔德墉说。
1996年10月1日,孔德墉到了台湾,找到孔德成,商谈重修家谱。历经种种运动,孔氏家族还保持着自己的规矩:修家谱,是宗子衍圣公的事情。别人修,要征得宗子的同意。
一说修谱,孔德成连说了三个应该修。“可是怎么修法啊?哪来的钱?现在再修,可是天文数字,又经过了几十年战乱,你怎么联系啊?”
“现在有有利条件有不利条件。有利条件是交通发达联系方便,不利条件是政府不会支持我,我也不会找政府。”当时的台湾和内地还存在不少隔阂,孔德墉没和大哥孔德成透露实底。但是在之后的修谱岁月中,他确实没有向政府要过一分钱。
“当时在台湾我就跟孔德成谈到了韩国人入谱的问题,之前韩国的孔子后裔从来没有入过谱,现在已经八百年了,这次一定要把韩国人吸收进来。但是女性入谱没敢谈,如果他要是不同意这事就干不成了。”孔德墉对记者说。
两年之后的1998年3月,关于修谱的事情已经开了三次筹备会。第三次筹备会开完,孔德墉去了一趟民政部,说明来意:因修家谱想成立个机构。民政部答复:“对于修家谱,我们是既不反对,也不支持。”
“只要你们不反对,我们就当个文化事业来做吧。”
“是,你们这个家族不是一般的家族,应该修。但是建国以来有两百多万个社团,鱼龙混杂,现在正在清理整顿,停止成立。你们修家谱还要成立机构?”
“孔子后裔遍及全世界,我不成立机构怎么干?我在香港成立机构吧。”
“那没问题。”但是民政部要求,在香港成立的机构,如果在内地搞大型的活动,必须有一个相应的内地社团联合开展,孔德墉想到了谷牧领导的国际儒学联合会。
其实,在民政部注册通不过是孔德墉意料之中的,早在2月份,他就已经在香港注册了机构,机构的名称叫孔子世家谱续修工作协会。
低调修谱
孔德墉找到谷牧,谷牧赞成,但是非常谨慎。按照程序,谷牧让孔德墉递交一份报告给国际儒学联合会。谷牧特地告诉孔德墉,不要说修谱,只说要求国际儒学联合会成立一个孔子世家谱牒课题研究组。
1998年5月,孔德墉因事到北京,谷牧正在香山召开“孔子与人论”的会议,会议已经接近尾声,听说孔德墉来了,谷牧让他立刻赶往香山。
“你看到没有?”谷牧指着会议的条幅,“开这个会,打了好几次报告才通过。所以现在你千万不要说你是修谱,外面要是问你,你就说我们叫你去调查,调查了登记表是给我们研究的。现在还有‘左’先生,如果给你向中央写封信,你就夭折了。这几年你就默默无闻地做这件事吧。”
但是孔德墉要造造势,否则修谱的工作难以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