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和高更,生于同一个年代,相差五岁,历史有时是以极端冲撞的方式激射出创造与美的灿烂火花。
他们的生命中一瞬间曾经有过交集,不过很快就分开了。
在那之后,梵高割掉了自己的耳朵。
同样的“自画像”主题,一位化身为日本僧侣,一位自喻为悲惨者;
同样的“夜色咖啡厅”,他画下了令人窒息的寂寞,他涂抹了深沉的冷静;
一束向日葵,绽放于热烈的等待,凋零于无尽的思念……
他们之间,是触目的色彩,是个性的笔端,是一段又一段满溢着,期待与失落、对立与心痛的故事……
他们在一个时代相遇,也在一个城市相遇,他们相遇在文明的高峰。
梵高一八八七年在巴黎与高更相遇,很短的相遇,然后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梵高去了阿尔,高更去了布列塔尼。
他们对那一次短短的相遇似乎都有一点错愕──怎么感觉忽然遇到了前世的自己。
高更认识梵高的那年,正是两个人都陷于生活最低潮的时刻。
高更无法照顾远方的妻儿,常常自责绝望到要结束生命;梵高与妓女西恩刚刚分开,所有宗教的狂热与爱的梦想全盘幻灭,孤独到巴黎投靠弟弟。
两个完全相似的绝望生命,却共同燃烧着艺术创作不可遏止的热情,他们似乎在对方的绝望中看到了自己的绝望,他们也似乎在对方燃烧着热情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的热情。
高更与梵高的相遇像不可思议宿命中的时刻,相互激荡出惊人的火花。
一八八八年十月,他们重聚在阿尔,要一起共同生活两个月,更巨大的撞击将在一年后发生,他们历史的宿命纠缠在一起。
意气风发、自由奔放且充满自信的高更是梵高向往的对象,而和高更共同生活的梦想则与日俱增。此时梵高三十五岁,高更四十岁。
梵高对高更的感情是对前辈的尊敬与敬畏、对伟大艺术家的向往与嫉妒以及对朋友的热爱与不安等,复杂交错。在高更决定前往南方画室时,梵高兴高采烈,欣喜若狂。长久煎熬的孤独感得到缓和,因为只要有了高更,今后再不用别人指明方向了。
准备迎接高更的那个月,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梵高最幸福的时刻。
为了高更要来阿尔,梵高刻意布置了他的房间。
这张《房间》像是梵高布置的新房,用来庆祝一种新生活的开始,用来准备迎接一个全新的温暖的生活,明亮的暖色调占据了画面大部分空间。
这是一个梵高梦想的“家”。
他是为高更的到来而布置这个“家”的,那么,他是以多么强烈的欢欣与兴奋在经营这个家。
【梵高自画像】
为了迎接高更到阿尔,梵高处在一种高亢的情绪中。
他读了一些有关日本的文学描述,他一知半解地向往着遥远的东方,东方的僧侣,用一生的苦修,把自己献给信仰;用一生的时间,把自己修行成永恒不灭之佛。
梵高的《自画像》中这一件最强烈,又最平静,极其素朴,又极其庄严。
梵高自己很看重这件《自画像》,他把自己送给高更,并且比喻为日本僧侣,献给永生之佛。
【高更自画像】
遥远的距离或许产生了最美的友谊的幻想,梵高创作了一张杰出的自画像,送给高更;高更也画了自画像,送给梵高。他们相互激荡出了创作上的火花,两人的风格都逐渐达于巅峰。
梵高狂热渴望高更到阿尔,两人共同生活,一起画画。
他为高更准备房间、家具,甚至特别为高更的房间手绘了墙壁上的装饰。
梵高为高更画了《向日葵》,他要把这南方阳光下的盛艳之花送给高更作为迎接他到来的礼物。
向日葵像在阳光中燃烧自己的花朵,冶艳、顽强、热烈、剽悍,使人感觉到旺盛而炽烈的生命力。梵高寻找着阳光,从郁暗的荷兰到巴黎,又从巴黎一路南下到阳光亮烈的阿尔,梵高自己就像是追逐阳光的人。
当时高更在布列塔尼贫病交迫,梵高呼唤高更前来,他觉得可以照顾这个落魄潦倒的朋友。
【高更作品】
葵花插在陶罐里久了,花瓣很干,像乱草飞张,葵花的中央是一粒一粒的葵花籽,赭褐色密密的小点,使花蒂显得更顽强。这是炽烈强悍的生命,但被截断了,插在陶罐中,好像有一种顽强的对抗,好像生命在最后死亡的时刻依然如此热烈地燃烧。
这样灿烂的花,这样的明亮、热情,用全部生命来燃烧的花,梵高指名是要送给高更的。
他希望把这些向日葵挂在高更的房中,他为高更准备了最好的房间,他一再跟朋友描写他如何为高更布置一个优雅的住处,他把自己画的向日葵挂在墙上,等待高更到来。
“向日葵”是梵高最纯粹的热情与爱,那些明度非常高的黄色,事实上是大量的白色里调进一点点黄,像日光太亮,亮到泛白,亮到使人睁不开眼睛。
梵高也许不知道他画的正是他自己的生命,这么热烈,无论是友谊或爱情,都使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