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与高更之间通信仍然不断,梵高在精神病院中一封一封书信记述着他寂寞中的心事,高更也仍然在回信中详细叙述他的作品,两个人都像是在向最亲密的知己讲述自己,然而,或许他们只是找到一个借口在独白。
一八八九年一月初,刚从病院出来,头上包着纱布,正在画《割耳自画像》的梵高收到高更的信,盛赞梵高的作品《播种者》。
两人不提往事中的不愉快与冲突,各自鼓励着对方。
梵高在圣•瑞米的精神疗养院待了一年,从一八八九年五月到一八九〇年五月。
这一年他创作量最丰富,创作的旺盛生命力如同火山爆发,滔滔不绝喷射而出。疯狂像一种高热的火焰,烧化了他生命中的一切杂质,像淬炼成精纯的钢。
高热的燃烧,使生命淬炼出绝对的纯度,正常人是做不到的。梵高以创作把生命带到华美的巅峰,但也是精神崩溃的边缘。
他最后一年的创作,仿佛用全部的生命在拥抱大地、麦田、阳光、草野、天上的云、风、鸟声或星空。
他的绘画里不只是视觉,他带领观者的眼睛去触摸坚实的山峦、岩石与泥土;他带领观者的眼睛去嗅闻空气中杉木与柏树的气味,嗅闻麦穗成熟以后的芳香,他带领观者去感觉阳光在草野上的温度,云在天空流转与风的声音,最远最远的天际一颗星的声音。
很不可思议,这些,都是在精神崩溃的边缘感觉到的世界,这么细致,这么宁静,这么纯粹。
是不是因为缺乏了“疯狂”的部分,许多人看不到。
梵高看到了,看到了无所不在的“美”的奇迹,但是,他知道,看到美的奇迹,要用死亡做代价,要用自己全部的生命来交换。
梵高在奥维停留的时间只有两个月,他孤独地走在小镇上,走到田野中。
大片大片的麦田,七月的麦田已经结穗,泥土和阳光的干热的强烈气息弥漫在空气中。麦田的翻飞变成一块一块褐黄色相互挤压的笔触,好像没有出路的力量,在画面冲突着。
他画得很快,好像没有时间了,夏天午后顷刻的乌云密布,顷刻的雷声,顷刻的暴雨都蓄势待发。他疯狂地把颜料挥霍到画布上,来不及调和,也来不及涂抹,颜料厚实地排列在画布上,绿色的草、树,白色的云,蓝色的天空,黄色的麦田,一切都还原到最简单的形式。
梵高在奥维的麦田里举起了枪。
高更没有参加梵高的葬礼,他默默远渡大洋,去了南太平洋的塔西提。
他在梵高自杀后远渡重洋,在最原始的土著文化中找到自己宿命的终点,他还有十多年的路要走。
梵高用短短两年时间激发淬炼出生命最美的精华,高更却是用更大的平静与耐心去回归原始,找到内敛而饱满的另一种生命美学。最终完成了他的巨作《我们是什么?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往哪里去?》
【高更——《我们是什么?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往哪里去?》】
【高更作品】
【高更作品】
【高更作品】
两个个性强烈而纯粹的创作者,各自坚持执着自己的生命形式,梵高即将走向他纷繁的纯粹世界,高更将远远逃离文明走向原始的大溪地。
两个完全相似的绝望生命,却共同燃烧着艺术创作不可遏止的热情,他们似乎在对方的绝望中看到了自己的绝望,他们也似乎在对方燃烧着热情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