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我们姊妹三带着孩子给父亲上了坟。

年三十的下午给父亲送亮的的时候，我把父亲坟前坟后，坟头之上的荒草、藤蔓都清理干净了。父亲一直都是爱整洁的人，父亲若是活着，不会允许自己的房前屋后杂草肆意的。如今父亲在另一个世界，我们阳世的荒芜、杂乱他够不着管了。

过完年，正月十五到现在，我们是第一次结伴到父亲的坟上来。父亲的坟上又长满了青青的草，几棵苦菊正开着艳黄的花儿，长长的黄姜蔓从父亲的坟顶爬上了墓碑。这些自然的生灵在父亲的坟上生机勃勃，我在这生与死两极的对照里几度泪眼婆娑。

孩子们和两个姐姐在给父亲挂色泽艳丽的清明吊，为父亲焚烧着纸钱。我绕着父亲的坟墓一周，细细拔去那些嫩绿、盎然的春色。对于那些化为灰烬的纸钱，我一直都是充满怀疑的，看着我丢在地上的青草、花朵、藤蔓，我对于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也充满疑虑。父亲的生命已经不在了，我清除这些陪伴父亲的鲜活的生命，一厢情愿的要给父亲一个整洁的家，是不是符合父亲的心愿？

父亲离开我们至今已经8年了。生和死也许隔着千山万水，也许如我们和父亲之间的距离，壁纸毫厘。虽然现在我们常常借助父亲的遗物回想和父亲共处的日子。“时间过得太快，犹如大雨冲走泥泞”，这好像是我在一部电影里听见的男女主角的对白。这8年的光阴对于我是算不得短的，我的调动，我的写作，我的书，都是在这8年里没有父亲的日子里完成和历经的。如今我亦是快四十岁的女人了，如果父亲没有离世，我这8年和有父亲在的8年会有怎样的区别？

其实，我宁愿现在翻看父亲遗留的很多照片、诗作，宁愿在心里一遍遍回想父亲健在的日子，想父亲的爱，父亲的怨，父亲的沉默，父亲的笑声，父亲进家门的脚步声……也不愿意看见父亲被病魔折磨，不记得自己，不记得亲人的活着。我们爱我们的父亲，甚至是崇拜我们的父亲，结果看着自己的父亲，自己的英雄在自己的眼前倒下，被病魔折磨的没了生命应有的尊严，我宁愿父亲就像现在这样，安然地躺在这黄土之内。那种眼见的，看着病魔肆虐却无能为力的愤恨，悲凉，在我们和父亲之间永远没有机会重来了。

或许因为惦记今天给父亲上坟的缘故，昨夜我梦见父亲了。这晚的梦有别于以往父亲总是被病魔折磨着，父亲像是出差归来，走到门口就在叫：我回来了。进得屋来，看见坐在客厅里的我就问：我娃吃饭了么？没吃我给我娃下面去。听我说没吃，父亲就上顶楼的厨房了。我在房子里等啊等，却不见父亲叫我吃饭。我跑到楼上，也找不见父亲，我着急地叫着：爸爸，爸爸……楼上楼下寻，却一直没见着父亲。我从梦里惊醒，一头爬起来坐在床上，过了一会，才想起来我的父亲已经离世了。

烧完纸钱，姐姐喊孩子：郭子，来给你爷爷上香，好好给你爷爷磕几个头，给爷爷说，让爷爷保佑你明年考大学能考取个好学校。郭子，头点地的给爷爷磕了四个头，却什么也没说。姐姐叫：你咋不给你爷爷说呢？你让开，我来给你爷爷说。姐姐跪在父亲的坟头大声禀告：爸爸，郭子明年就要高考了，你可要保佑她考个好大学，虎子明年要中考了，你也要保佑他考上尖子班，你的后辈能出人头地，你这当爷爷的也有光彩呀。待大姐起来，我的儿子爬下“咚咚”给爷爷磕了几个头，站起来说：我大姨真自私，我爷爷都埋在地下了你还要我爷爷保佑我们，让爷爷不得清闲。郭子也随声附和：就是！二姐说：你们这些没良心的，我们还不是一辈盼得一辈生活的更好，啥叫自私？这样说给你爷爷了你爷爷也有了盼头。二姐的孩子说她妈妈：妈妈，你这是迷信！我记得两年前的清明给父亲上坟时欣欣还在问：小姨，今天是什么天？我说是春天，欣欣还满脸疑惑：我怎么不知道呢？

父亲若活着，现在应该67岁了，67岁的父亲会是个什么样子呢？父亲在时我们最小的欣欣才一岁多，如今欣欣是四年级的学生了，我的孩子也到了青春期，郭子也即将迈入大学校园了，时间真过得快，已经不见了泥泞的痕迹。回来的路上，三个孩子互相追赶笑闹着，我们姊妹三也轻轻松松闲聊着。

生命有着不能规避的轻和重，或许“轻”在人皆有死；“重”在我正在生。生没有死来的那么容易，承担着把生好好活着的责任。我不担心我的生命总有一天行将结束，只是害怕在结束时，才遗恨有些事情自己从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