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办公室里，无论我打开或是关上窗子，我都可以听得见窗外喧嚣沸腾的市井之声：嬉笑怒骂声，大小车轮辗过地面、鸣笛的声音，对面工商银行一成不变却又在数字间跳跃的“请××号到×号窗口办理”的声音……不绝于耳。这样的声音像是阳光下微弱的尘埃，在空气里飘散，各自各，似乎与你没什么相干，若是尽失了这种泼刺刺的庸常之音，人间已不是人间了。

彼时，政府大院宜居于此，路边的香樟树之及三楼，七年之后已超出我5楼办公室的高空了。无须挪步，亦能看见窗外的香樟树。其实我很少刻意去关注它，坐于办公桌前，抬头，它就在眼里。枝梢头的嫩绿，树干枝叶的碧绿，是可以缓解眼里的逼仄和视觉的困乏，它与我，都是各自各。所有的生物都会有灵性、共性的。它任雨滴滑过，或作短暂的停留；它顶着燥热听蝉的竭斯底里，或忧伤地嘶鸣；它承接朵朵雪花的薄凉，或把它暖成水滴；它任凭那些微小的飞虫萦绕在它的周身，或把它当作短暂或永久的安息之所……传递，我想是传递，它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感同身受彼与此。与我这个不愿示爱的人，我们最多也是不相干。

我的办公室内也是养着绿植的，一盆君子兰，一盆仙人球。原本还有一盆兰草的。是因为水浇得频繁，还是因为缺乏阳光的温度，不到一个月便彻底地死于非命了。我尽所能想要它们活得蓬勃，用爱做诱因，却爱死了它。

如那活在幻想里的爱情，一厢情愿的倾尽身心，给予自己所能有的最真，最好，最美，对于一个已有规避之心的人，只是一个乏味到倦怠的笑话。你可以相信东边日出西边雨，别一厢情愿地相信你了解了谁。这样的依恋到最后成了彼与此的伤害。沙漏，谁都懂得这个道理，松开或是攥紧拳头，对于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世俗规则里的理论。

办公室自然是用来办公，做些具体的事务，接待来访的文学作者。工作可以是宏大的，亦可以是细微的；可以是慰贴的踏实，又可以是一场又一场的走秀；可以是激情的舍我其谁，亦可以是空泛的不着调……打开的不仅是办公室的门，进出面对的不仅是分内分外的工作，不仅是形形色色的人，指鹿为马的形而上，还是一个小社会，还是一个名利场。

我的办公室悬挂着天蓝色的窗帘，午休的时候，我不仅可以反锁上办公室的门，也可以拉上这蓝色的窗帘。因为这蓝色的起合，在这一两个小时里，我简单的办公室有了雅致、温馨的味道。我一直偏爱蓝色，深蓝、天蓝、粉蓝……我有深浅不一蓝颜色的长裙、短裙，蓝白相间的短袖，湖蓝的羽绒服，有深海味道的香水“women”，虽然我很少喷洒她在身上。在家里的时候，我会在我的书房、卧室里对着虚空喷上一点点，在这样若有若无、安安静静的香味里，我总能幻想自己是游弋在深海里的一尾鱼。

从早上离家，到下午归去，我一天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办公室（这里原本想在办公室后用“度过”这两个字的）。身处的很多地方，稍久的或是短暂的，我可以有终是一别的度过之心。对于我这间简单的办公室，锁上门，拉上窗帘，我就没有了那度过之意，我似乎是把它当作了家的。午休睡在办公室折叠的躺椅里，我踏实得可以做梦。

二

我家的一面窗子面向着102省道，这面窗子我常常都是紧闭并拉起厚厚的湖蓝色窗帘。往来车辆扬起的微尘，车声，人声，不被当作宠物来养的狗的叫声，猫撕心裂肺的叫春声……我期望因为这紧闭，能屏蔽外面喧嚣的空气。虽然这样的举动如猴子捞月亮。

我家的另一面窗子外的院子里，有我们种下已能开花结果的樱桃树、琵琶树、石榴树、柑橘树，还有野生的桑葚树、刺槐。自然，这一侧房间的窗子我都是开着的，站在窗内，我就能闻到分明的季节的味道。夏有凉风，秋望月，这样的小资，不是物质的硬伤，是大自然真实、不求回报的赐予。

窗外，夏收季节里那一声声“算黄算割”“算黄算割”的催促；樱桃花谢了梨花白，琵琶黄了柑橘花香；蝴蝶翩翩蜜蜂忙，小虫啾啾蛙声起；月亮款款，星星亮……在这城市边缘的一隅，我总是喜欢站于窗前的。早起或是黄昏，我总会在窗前站十几二十分钟，看，听，感知或是沉溺。我喜欢这样，在这样的时候我不仅能更真实地感觉到自己，我亦能感觉到它们，这些有灵性的，更自由更肆意的昆虫、鸟、植物、动物。我想，它们也是常常感觉得到我在其间。我与这些大自然恩赐于我的万物生灵一同呼吸，不世俗的俗世就在眼前，理想主义的粼光在我们之间闪现。

下班后及在旬阳的休息日，非不得已，呆在家里我是不下楼的。我会紧闭我的房门，拒绝打开电视，松散地从这间房子走向那间房子，做一些无所谓做无所谓不做的零碎活，看别人的书或是敲打自己的文字。我的村人一直沿袭着相互间有事没事串门儿的习惯，自从母亲住在了安康，村人鲜少来我家。我的村人记着我的年幼，年长的我被他们有意或无意地隔离在他们的生活之外。

我叫爷的邻居，从我记事起我们就一直毗邻而居。我没少在他们家吃过饭；因为撵路也没少被他打过；小时候过生日可以被妈妈忘记，但我会惦记邻居花婆在这天定会送来的两个用洋红染过的鸡蛋。对于我这个他们看着长大，抱过，喂养过的人，我的现在于他们是矫情的。我们现在面对着招呼、说话，他们给予我的友好里常常是不知再说什么的尴尬。

为了回避这不知说什么的尴尬，也为了不打扰他们彼此间家长里短的兴致，我常常通过打开的窗户看他们说话，看他们笑闹，看左邻右舍几个打双扣的老人为一张出错的牌抱怨、生气。我的村人说话都是粗喉咙大嗓子的。我现在在办公室，在某些场合，总是尽量压低我的声音。虽然如此，我经常因为无意识就高起来的嗓门儿羞愧。我的村人我一直都是喜欢的，也许我的喜欢有些不明所以。无论在哪儿遇见他们，或是通过窗子静静看着他们，我总有亲人的感觉，我的欢喜是家常的，我的心是随着我一道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