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心里颇不宁静。前两天与微博上人争论关于蒙元之事；再之前与人论“被发左衽”之事。虽已尘埃落定（抑或还在进行，只不过我不再关注而已），但气愤之余，让我仔细想了想现在的史学研究和一些史学工作者以及爱好者所做的事情，确实值得深思。

通过这两件事情，表明现在出现的两个基本问题。

这两天，我与网上一个蒙元史爱好者进行了争论。他的观点是“正月十五杀鞑子”（这种传说）是一件“三俗”的事情。并宣称这是“把人类当作禽兽”。我看到这条微博之后勃然大怒，且不说其论据的含金量如何，单是这种思维诱导，就颇让人担心。“把人类当作禽兽”，意味着蒙古人是人，而却因为我们后世史学者的“歪曲”，而将其描绘为“禽兽”。蒙古人对中国、中亚、西亚的暴行，无论是哪里的史料记载，都是不容置疑的。我读志费尼《世界征服者史》、多桑《多桑蒙古史》中都是有详细记载的，并有很细致的屠杀人数计数。无论是屠城、颅塔、拆毁城市、剖腹取珠，这么多灭绝人性的事情，将其评价为“禽兽”，其实是对禽兽的侮辱。

然后就是关于“八月十五杀鞑子”这个事情。他认为，因为没有任何反元起义军是在中秋节起义的，所以明代以来的这个说法是完全不靠谱的，是错误的，应该被人否定。

这简直是无理取闹！

“八月十五杀鞑子”的重点在哪里？是在“八月十五”么？重点明明在“杀鞑子”啊！意为，明代的老百姓，以一个特定的节日，来纪念反抗蒙古殖民统治暴政，让人民勿忘国耻。有了这个时间点，难道就只能在八月十五才能“杀鞑子”？是不是八月十四，七月十五就不能了？哪个是本，哪个是末？只因为时间不符，然后就将整个推翻，并嗤之以“三俗”，这是我最为愤怒的。中共将七月一日作为“党的生日”，而不是七月二十九，难道不也正是这样么？

而该论点一出，必然造成群体性误导，让大家从一个末节来对大本进行否定，这种夹杂私货的管用伎俩，其实一直都被一些伪历史学者，或者没有史德的历史研究者所使用。

关于“被发”的争论。也是微博上一位兄长，依照释名，认为“被”意同髲，意思就是戴假发的意思。同样，他在微博上也宣称我们对被发左衽“误解了千年”，这是一很颠覆性的话语。对于“被发”的争论我没有直接参与，不过我向北京国学院的德付兄，经礼堂的笑非兄进行了请教。

被发左衽 ，其中的被发，一般理解为“披发”，就是披散头发的意思，作为华夷之辨的代表。披散头发而不整理，这是夷狄的标志。但是如果将被，理解为髲（被本意为寝衣（说文），动词作覆盖意，由此引申，可以为髲），那么这也就不是夷狄的标志了，因为诸侯贵族才会有髲，被发甚至都有了荣誉的意思。

不过，左傳僖公二十二年：“辛有適伊川，見被髪而祭于野者。曰：不及百年，此其戎乎？”，其中有被发一词。而孔疏中就是将其理解为“披散”之意。朱子在《四书章句集注》中也将“被发”理解为“披发”。但按该兄长的说法，后人的理解都是有错的，孔子的本意就是“被”，如果不是被，那么为什么这里用这个字？这里不能通假，那么除了孔子本身以外，也就没有任何人能告诉我们，他老人家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上博的葛亮兄对我说，如果被理解成髲，那么“髲发”，这个用法在同时代的文献中有否出现过？髲，可不可以做动词？髲如果可以做动词，是不是可以后面接“发”？如果都不行，那么被发中的被，若强行按释名中的解释来同髲，是不通的。

其实，古人就是有将被同披，亡同无等等用法的。一味疑古，将先贤的研究全部推翻，好似自己找到了新大陆，其实只不过是在绕弯路，走死胡同而已。另外，被发左衽，已经成为了一个约定俗成的短语，在孔子之后的历史中频繁使用了。我们不能将这四个字、两个词（组），一个一个的拆开，按照其本意（依照《说文》《尔雅》《释名》）来进行排列组合，这样做也不科学。甚至于清代的考据学者也不会这样矫情的较真的。

以上两者，总之就是通过颠覆性思维，以达到自己预设的目的；或者是以奇巧来颠覆我们一般人的价值观。

前者，明显是一种有倾向的诱导，用其似是而非的理论来偷换概念；后者，则是“古史辨”以来，对于古代社会，以及前人所描绘的古典社会的不信任，希望通过一种“解构主义”来重新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描绘”古代社会。

历史就像一个小女孩，人人都有打扮她的权力么？

这两者，其实在我们现在的学院和研究所里，都出现的很多。现在史学界的论文，大部分都是在寻找细枝末节，用奇巧去博取眼球。或者“语不惊人死不休”，非要做惊世骇俗之语，颠覆大家的传统观念。或有意为之，以求诱导；或本心如此，意获艳羡。总之此类人确实很多。

荀子的《非十二子》中，对这类人有一个很经典的评价。“不法先王，不是礼仪，而好治怪说，玩琦辞，甚察而不惠，辩而无用，多事而寡功，不可以为治纲纪；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

法先王，是礼仪，就是经。而做具体研究，就是史。经与史要相互进行，以经为纲，以史为文，由此才可。只读经不读史，那么必然陷入理想主义的虚幻之中，无法落地，缺乏具体实践操作。而只读史不读经，自然就变成了妄人，变成了厚黑学的信徒。

经史并重，才是为学的根本。

最后聊一下现在加藤嘉一所谓“否认南京大屠杀人数”的事件。确实，他是没有否定南京大屠杀本身，但是他的落脚点在于人数。这也就是我之前所说的第一点，大本大节不守，而纠结于细枝末节，以图诱导。其实屠杀本身，杀了十万，杀了二十万，还是杀了三十万，关键在数字么？不是的，关键在于这是暴行，关键在于施暴的人要认错。德国人承认杀了犹太人600万，其实这个数字也不是每一个人都统计到的。而日本人就在和你争数字。为的就是让大家把视线都放在数字上。

同理，扬州十日屠杀八十万（《扬州十日记》），汴京城死百余万（《多桑蒙古史》），这两者都是历史史料给出了确实数字的，但一直都在被学界怀疑。认为不可能有那么多人，都在纠结数字。还是那句话，数字是关键么？现在一个什么样的“学者”都能跳出来说，“你说满人、蒙古人杀了那么多，你有这几十万人的名单么？你有考古学的证据么？你有这些人尸骨么？”这与日本人否认南京大屠杀一样。首先是否认数字，然后再诱导你否认这个事件本身，从性质上进行“微调”，说成是“破坏”，“进入”等等。最后就是“民族融合”。

对付这样的人，就得用对付阎崇年一样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