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陪姐姐、外甥女一起专程到王家山上的灵崖寺里还愿。姐姐从彼时将为人母时的许愿,到今天孩子已是青葱女儿的还愿,隔了十三年的光阴。
在预定的时间内看见的不是自己柔嫩的婴儿,而是一个全身青紫丧失生命体征的幼小尸体,听见的不是医生的对准妈妈的恭喜,而是:你们看,是我们安排人掩埋还是你们自己埋?对于一个做足了准妈妈准备的女人,伤有多深?曾听老年人说“空月子”,我不理解是怎样的“空”,从姐姐身上我看见了原来那空就是,圆润饱满的肚皮瘪了,肚子里那个时不时蹬腿伸胳膊的鲜活的生命却无影无踪了;奶水流出来了,却没有了吸吮它的那张娇小粉嫩的小嘴;那装满用开水烫过,又在太阳底下暴晒过的尿布,毛衫的大箱子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掏空了;房间里也总会有人进进出出,小声地说着话却不知在说些什么……整个房子都是空的,眼神空无一物,整个人都是空的。
【《蜀河印象之一》 摄影 作者:李小可】
所幸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都活在一个长长的日子里,那一个又一个长长的日子永远都是鲜活的。
两年后,姐姐确信自己怀了孩子时要我陪她到灵崖寺拜佛许愿。我陪她去了,彼时,我也是孩子的妈妈了,于女人,于母亲,于妹妹,我知道此行对姐姐的意义。
外甥女如今是十二岁知道心疼家人的大姑娘了。那一个又一个长长的日子在为人母的快乐、絮叨、生气、暖心里过去了,我忘了姐姐曾经跪拜在佛前许下的愿望。我以为姐姐也早已忘了的。昨天姐姐就约我今天陪她一起上山的,今天下起了雨,我推脱天晴再来,姐姐在电话里说:下雨我们可以打伞上去,这件事压在我心里十几年了,我今天一定要把这桩心事了了。
还了愿,从寺里出来,姐姐说:站在佛前,应该是因为心里敬畏吧,原本想好的很多话都忘了对佛说,不过还了愿,我终于心安了。
儒家讲:抬起。佛家讲:放下。庸常之于我们,与人与事,心安了,是生活之道。
灵崖寺的正门外几十阶台阶之下有八九座坟墓。有“旬阳惨案”牺牲的旬阳籍烈士李兆众,有黑山寨战斗中牺牲的红二十五军外籍烈士梁连长、张指导员。这些有名有姓的、有姓无名的烈士他们也曾是母亲的儿子,是哥哥是弟弟,或是孩子的父亲,或是妻子的丈夫。昨天是清明节,这里的每座坟墓前都有鲜艳的清明吊在风里摇摆,梁连长、张指导员的坟墓前后也都被人认认真真拾掇过。静静站在这些坟茔前,缓缓的感伤丝丝缕缕从心里弥漫开来。“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这凛然豪迈、掷地有声的诗句后痛彻的是谁的肺腑?
昨天我们去给父亲扫墓时,儿子对我说:妈妈,我总是想,死去了的人,他们的死只是相对于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他们不是死了,他们只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在那个属于他们的世界里他们有他们的亲人、朋友,有他们的快乐、幸福。我们眼中他们的死就是他们不同于我们的活。
我们刚才因生跪拜,现在我们祭拜往生,就如儿子说的:我总是想……因为我们一直都是有痛觉的人。
在下山的路上姐姐说:到这样的地方来真的能洗涤人的心灵。我不知道姐姐说的是寺庙还是墓地,不论姐姐说的是哪儿,我想因为此行,我们会对自己有了更深的了解,也会对生命本身得到更多一层的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