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退山)一直以来,提起汉服运动,很多同袍总喜欢拿欧洲文艺复兴来说事儿。他们把汉服复兴运动与欧洲文艺复兴放到一起来做参照,颇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意味儿。
我们知道,文艺复兴运动是伴随着欧洲工商业阶层的崛起而兴盛的,是新兴工商业阶层在宗教背景下对世俗化诉求的表达,是宗教神本主义与世俗人文主义的桎梏和反桎梏。自十四世纪至十八世纪以来,在文艺复兴运动(十四世纪至十六世纪)、宗教改革运动(十六世纪至十七世纪)、思想启蒙运动(十七至十八世纪)的接连涤荡之下,人文主义思潮最终挣脱了天主教神本主义桎梏,从而拉开了以欧洲为宗的整个人类现代文明的帷幕。
欧洲文艺复兴运动最先从文艺领域隔代呼唤古希腊、古罗马人文主义。到十六世纪,人文主义思潮盛极一时,并波及宗教领域,宗教改革运动随之而来。宗教改革不是一次孤立的事件,而是与文艺复兴运动交织在一起,类似于潮水般对天主教仪式和教义的多次冲刷和侵蚀。从1517年马丁•路德提出《九十五条论纲》,到1648年《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的出台为止,宗教改革前后历时相当长的时间,经历了一连串的事件,在宗教领域对神本主义进行连续侵蚀,并在与人文主义思潮的进一步交织中催生了盛极于十八世纪的思想启蒙运动,使欧洲真正步入人本主义现代社会。
马丁·路德、慈运理、加尔文等人宗教改革的策略之一是通过谋求对宗教仪式的简化来对天主教教义进行侵蚀和瓦解,也就是通过对形式的破坏来破坏内容(注:简化宗教仪式,降低进行宗教仪式的门槛,让穷人也能有尊严的和教士一起礼拜,缩小了宗教活动中人与人的等级以及财产差别所造成的不平等,这实际上是对天主教教条的侵蚀,以让度于现代人本主义平等理念。)。说到这里,我插一句题外话。当代中国有一类所谓的文化人,他们出于自己的无知和长期灌输而来的错误知识体系而形成的狭隘的个人偏见,对汉服复兴运动持否定的态度。他们说什么衣服不重要,他们认为对待中国的文化,只要注重内涵(内容)就好了,至于衣冠、建筑、文字等外在的可视形式统统不重要,颇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架势!关于这点,我举两个例子:柳词有“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一句,对这句词的理解,如果没有了汉服,你从满服的角度,或从西装的角度,是无法感受到这首词的意蕴的。因为只有交领裹身、襃衣大袖、以带系结的汉服才可以“衣带渐宽”;而满服和西装都是窄衣窄袖,而且没有衣带、以扣穿结的,又怎么可能“衣带渐宽”呢?所以,当你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当你身着窄衣窄袖和以扣穿结的满服或西装吟唱到“衣带渐宽终不悔”的时候,你就感受不到它的蕴藉。唐王摩诘诗云:“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一切都沉寂下来,余闻竹影婆娑,草虫唧唧。但见一位出世之人,峨冠博带,引弦长啸,这是何等寂寥,何等丰盛!我想,如果没有那巍峨的冠,那宽博的衣带,这境界便要大打折扣了!(引自李退山《如果你以为穿衣戴帽仅仅是个人私事,那你就错了!》)其实,形式和内容本身是不可分离的,它们两者是一种作用与反作用的关系,也就是说,内容决定形式,但形式的解构也会对内容(文化内涵)造成侵蚀和破坏。
言归正传。宗教改革与文艺复兴相交织,通过对宗教仪式(形式)的简化来对宗教教义(内容)进行侵蚀和解构,这就逐渐动摇了神本主义的根基,为人文主义时代的到来铺平了道路。而没有人文主义的到来,也就不会有现代文明的诞生。
反观汉服复兴运动,其与欧洲文艺复兴的时代背景截然不同。汉服运动发轫于当代汉民族危机四伏但却浑浑噩噩的严酷现实之中,它从汉服这个颇具文化和精神象征意义的点切入,固然具有华夏文艺复兴和精神启蒙的一面,但汉服复兴运动不是世俗与宗教之争,更不是狭隘的阶层之争,而是汉胡之争,是民族大义之争,是当代汉人对失落的华夏文明的重新关照。如果硬要说两者有什么可比性的话,那就是从表面看,文艺复兴运动隔代继承了古希腊和古罗马的艺术,而汉服复兴运动则隔代继承了华夏失落的文明;另外,针对蒙元和两清强加给汉人的那些极端猥琐的气质,溪山琴况前辈说过:“汉服运动如果不能让国人实现精神的独立和自主的思考,那么它就是失败的。”可见,汉服运动与文艺复兴都以人文主义为诉求和实现诉求的武器,只不过汉服运动的人文主义诉求更多指向独立人格,且是一种产生于世俗背景下的纯粹世俗化诉求,不带有文艺复兴的去宗教化色彩。
令人无限崇敬的汉服运动先驱和精神领袖溪山琴况先生在汉运发轫之初就提出了“始于衣冠,达于博远”的思想纲领,可见,汉服复兴运动的着眼点首先是“汉”,其次才是“服”。而单单就汉服复兴运动的切入点——汉服所代表的广义汉文化而言,挖掘和继承的紧迫性要远远大于创新的紧迫性。在这里,我想引用同袍钓鱼岛上兜风在2018年批评“汉服改良说”的一番话来进行阐释。其实这也正是长久以来我一直想说的。
他说:“汉服有极大的缺陷才有改良一说,这种情况不存在!现阶段,连汉服的形制都没有彻底挖掘出来,谈何改良?汉服形制多样,有衣裳的雅宜,有深衣的大气,有袍衫的飘逸,有襦裙的华丽,有襦袴的简易……适合不同人群,不同场合的选择。汉服不需要改良,汉服只需要挖掘和发扬。待基础打牢了,再谈发展不迟。三百七十四年的遗忘,靠十五年的追拾远远不够。所以,不论从字义上分析,还是从形制的多样性上观察,亦或是在汉服断代历史的悲情上踟躅,所谓的汉服改良,都是笑话!”
总之,汉服复兴运动有深、浅两个层次的诉求和任务:摆在首位的是深层次诉求,即对汉民族生存权、发展权,及个体精神之独立自主的诉求;其次是浅层次诉求,即对历经诸胡篡改异化的本源汉文化的挖掘和忠实还原的诉求。汉服复兴运动承载了汉民族太多的血泪和期盼,是一场产生于当代世俗背景下的理性的民族主义运动,这无论如何都与去宗教化诉求浓厚、且仅仅表达新兴工商业阶层诉求的欧洲文艺复兴运动没有多少深层可比性。(李退山于2019年1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