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钱贞)我的村庄很美很美,有盛开的花儿,清澈的小溪,逶迤的群山,葱郁的树木,啁啾的小鸟。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路过我的村庄,但我知道有打马经过的少年。
那时候他还不是音乐学院的高材生,我还不是半夜睡不着就要起来码字的疯子。他是地主老爷的嫡亲孙子,我是贫下中农村长大人的亲亲孙女。虽然阶级有别,但这并不防碍我们缔结了坚不可摧的友谊。他是春天的时候出生的,上小学的时候,学了一句谚语:春雨贵如油,下得满街流。从此以后,我就叫他“春雨”。我小名叫兰子,他从不叫我兰花花的兰,他见面就叫我“脚篮子的篮”。后来为了报复,我也不叫他春雨了,我叫他“羊进圈”,因为他姓杨,排行为进。他的爷爷很是传奇,曾经因为一张报纸挽救了危在旦夕的生命。据说那一天,天地无光,日月昏暗,他的爷爷被五花大绑高高耸立在石磨上,下面是义愤填膺,手举小旗的红小兵和苦大仇深,长期处于被剥削地位的贫农。他爷爷眼看就要被五马分尸了,这时一张大字报悠悠地从天空滑下来,划下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那斑驳的石磨上。原来亲爱的毛主席爷爷下达最高指示,一切阶级斗争立马偃旗息鼓。他的爷爷因为一张报纸幸活于世,长达三十多年,感激涕零。于是他家那面土墙在他临死的时候还写着鲜红的毛主席万岁!而那曾经巍然屹立,像迷宫一样的四合院却渐渐的没落了。亲爱的“羊进圈”同学,在老师你若成才,河水倒流的刺激下,最终发奋读书,远走西藏了。年前在网上偶然相遇,惊喜之下流下了感伤的眼泪。岁月就像一本书,翻着翻着就没了,而书中曾经陪伴你的人就像一枚发黄的树叶,永远夹在了书中。
我的村庄很大很大,从山那头到山这头,从春天到秋天,从白天到黑夜,从出生到暮年,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路过我的村庄,但我知道有盘亘在心的乡亲。
街头小脚王婆颤巍巍的向我走来,用她贴了双面胶还耷拉在一起的浑浊的眼睛看着我。她说地里的庄稼已经成熟了,她要去看看有没有麻雀啄它们。中街的李家媳妇,今天穿了一件的确良的白底缀兰花的衬衣,就像田间的一朵野花,散发着清新自然的芬芳。她的脸粉扑扑的,胸鼓鼓的,腰细细的,整个人被衣服衬得越发的好看了,我很想变成蝴蝶一亲她的芳泽。下街的那个狗蛋又和她媳妇吵架了,你瞧,他气鼓鼓的蹲在院坝里,把面条扒拉的震山响。河对岸的瓜娃,又扑腾一声跳进了河里,后面还跟着几个虾兵蟹将,站在河边踌躇,怎么也不敢和他们的瓜娃哥一样一头就扎进水里。远处传来几声气急败坏的喊声:“死娃,再不回来,我就拿棍来了!”而老街那个花痴女子,依然披散着头发,喃喃的叫着他的军军哥。山上的长根没有长根,他在上个春天就去了天堂,山下的招弟也没有招来弟弟,她的母亲又生了一个女儿,被他父亲整天骂骂咧咧的打着。到是阳坡街的猫蛋子,很成器。虽然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走路一瘸一拐的,却自学成长,在省城当上了大医生。我的村庄在我心中,有过喜悦,有过阵痛,有时风云突起,有时波澜不惊,可是他永远在我心中,描绘着一幅最真实最朴素的画卷。
我的村庄很亲很亲,亲到这个村庄的每个人我都能扯上亲戚。我把这里的女人叫成七婶八婆,姐姐妹妹,把这里的男人叫成三叔四爷,哥哥弟弟。这里是父辈奋斗的根据地,是我出生的地方,这里有我的记忆,还有长眠于地的亲人。
奶奶坐在青石板上,摩挲着我的头给我讲聊斋。月儿很圆,故事很美,奶奶就是这样在我心中种下第一粒种子。三十年以后突然就生根发芽了,而且迅速的蓬勃生长了。虽然她去了,但是她的故事还在。临走的时候她说把她埋在向阳的山头,那是一个好地方,她的子孙后代一定会兴旺。外公总是把他的头剃的光溜溜,像一个发光的大灯泡。他一见我总是把我举的高高的,用他光溜溜的头噌我肚子。小时候我曾藏起外公的老牌,因为里面的人物故事他讲的总是一知半解。外公去的时候,我还在外地求学,听闻他走的时候给我的叮嘱就是一定要做一个孝顺的孩子。许多年过去了,外公你在天堂还好吗?下次回到村庄一定要记得给您烧幅老牌。这个村庄还长眠着我命运多舛的舅舅,从未谋面的舅妈。1983年一场咆哮的洪水带走了我不到29岁的舅妈,留下了三个嗷嗷待育的孩子,最小的还不到7个月。舅舅曾经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才子,可也经不住岁月的打磨。舅舅在舅妈过世后,曾经喜欢一个和他一个学校教书的女老师,没想到这位女老师不堪重负而远走他乡,最终沦落为带罂粟的女人。舅舅在双重压力下很快就病到了,英年早逝。说起来又是一个凄美哀婉的故事。我的村庄在我心里,有多少人,就有多少个故事。有些故事温暖,有些故事疼痛,有些故事永远都不想再去触摸。
今天,我用文字种菊修篱,建成了自己的村庄,在这个村庄里我是庄主,你们都是游人,过客。有的可能走了就不来了,有的可能来了又走了,有的可能永远的驻扎下来了。不管你们来与不来,在与不在,我都要守卫好我自己的村庄,让我的灵魂永不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