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治乱之本乃起知爱与不知爱也，知爱者治天下，不知爱者乱天下。故子墨子化之为兼，持尚同之义而教天下之士：使其有义而仁者爱人，视天下之人为其兄弟，不类禽兽则也。故兼者，同也：人之身为吾之身，人之心为吾之心，人之利为吾之利；故别者，异也：人之身非吾之身，人之心非吾之心，人之利非吾之利。

持别者，人之利非吾之利，故亏人以自利：君臣相别则上下乖离而祸起萧墙，父子相别则亲情相悖而弗知慈孝，兄弟相别则连襟断分而不知友悌，夫妻相别则人伦丧坏而其家自堕。遂使天下毒药水火相为其攻：大国之攻小国，大家之篡小家，大都之侵小都；强之暴寡，诈之谋愚，贵之傲贱，此天之所不欲也。

持兼者，人之利为吾之利，故分财以惠忠：君臣相合则上下同心而万象更新，父子相合则亲情有融而达以慈孝，兄弟相合则釜豆不泣而永为友悌，夫妻相合则人伦有序而其家自兴。遂使天下粢盛酒醴相与敬天：大国不攻小国，大家不篡小家，大都不侵小都；强之助寡，智之教愚，贵之扶贱，此天之所大欲也。

故天下之乱以知爱乱欤？以不知爱乱欤？则吾必云天下以不知爱乱也。故圣人去其天下之害，以成天下之治也哉。成天下之治也，兼爱而已矣！

且夫人之立世，必性有爱焉有乐；背其性而去其爱，则其人必自苦。自苦之人孤穷于已，譬若浩茫之海特有一舟，巨浪狂雨而不知情之所依。其伤人亦疼，其亏人亦为不乐。殁世而不知其性命之理，岂不悲哉。由是观之，爱者，人之大欲也；不爱者，人之大恶也。

盖自有生人以来，阴阳合则天地安，男女同则人伦存：今有男女，曾有花前月下同为其乐，春宵帐下同享其爱。倏忽疑窦自起，遂持别以成情仇。剑光寒寒以逼其身，斧钺厉厉以迫其心。两为相斗而明争暗诟，女泣之襟杉而男亦默然，相忘于江湖而遗世独立，岂不悲哉。向使昨昔持兼而抚背慰语，可有今日之南辕北辙。如其诞有一子，其子必不得韶华之乐也。

昔三代暴王桀纣幽厉，不视天下之利为已利，不睹天下之民为朕民：刑戮天下，贼残黎庶。故夏雨雪，夜鬼哭而苍黄啸。故商汤文武顺天应人，率天下之人诛罚其罪。国成虚厉而社稷播迁，后代湮没而其史不续。

昔三代圣王禹汤文武，视天下之利为已利，睹天下之民为朕民：禹治水而四方平，汤百里而名华夏，文王于西土访贤以扶孤，武王于孟津以观兵。天下皆披其利，其利流极于蛮貊夷貊。故天享其德而民乐其治，书其名于竹帛而镂之以盘盂，传国久远而功遗到今。

暴王绝而圣王兴，此何故也？谓之曰兼爱则兴而别贼则乱也！

兼爱者必存义以利人，其利何为？若使操持权柄者执持以下，则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此之谓天下大同，天下大同者，世之大利也。

故求为上士者，欲其治而恶其不治者，必明兼爱为天下之大义则也。

子墨子一同天下之义，天下以义而莫至为攻，此为四海清平，民人安康之法也。然今人以执非攻之论，而去诛罚之功。此为圣母之节，非志士之德。大类天下之国群分为三：有道之国，无道之国，累罪之国也。有道之国明天下之治而修文以利天下之人，无道之国昧天下之治而私其利以图权者之谋，累罪之国常自矜伐以劲杀天下之民。故执非攻一义，以利无道伐有道，有罪伐有罪，天下贼相害，别相恨，则子墨子之道怠矣。故持非攻之道必持诛罚之法：有道伐无道，无罪伐有罪，义之力傲于邪之气，天下之治必明矣。盖圣人之道：文武之法，一张一弛；志士者，必明先立威，后立德，焉可立于天地之间。

昔禹伐三苗，外平夷乱；汤武革命，顺天应人；周公攻武庚，杀蔡叔，流管叔，天下皆披其利。此三者，世人美其德而书之竹帛，子墨子亦赞之曰诛罚之功。今之士人读其经而忘其史，不知其内外之别；且天道循环，时移世变，故子墨子置三表之法以利后世之人，后世之人去其利而曲其言，譬若寝其皮而去其骨，观其表而断其魂也。

昔犬戎入寇，天子播迁；群蛮环视，中夏裂分。大国以攻小国，大家以篡小家，强之暴寡，贵之傲贱。世道纷乱，大德以远，故子墨子疾乎曰非攻之义。然齐桓持剑以登台，奉天子以攘夷：北涉流沙以屠孤竹，南征方城以问楚罪，子墨子反赞其德，号为贤王。此何也，兼爱非攻内外有别也。孔子亦曰：微管仲，吾披发左韧矣。夷狄之人，不知其德义，强则掠寇，弱则臣服，形人实兽，丑莫大焉。故诸夏伐其土是为有道伐无道也。兼爱者，诸夏之兼爱；非攻者，诸夏之非攻，非诸夏以爱蛮夷以容其不义，以不义去之大义也。

昔春秋之世，地少而人多，诸侯滋其私欲以矜功伐，暴夺民衣食之财以充军资。夏则漉暑，冬则患冷，必于春秋以进伐其国。士无以治其事，民无以守其土，故农事不存而四时序乱。且军马，翎旗，战戈，车辕，楛矢者，十不存其一；兵士者，冻馁转死于道路者，搏杀横死于战阵者，无以计其数。民少而地多，趋民以死以增其地，以损不足以奉有余也。此上不中利于天，中不中利于鬼，下不中利于人，故子墨子以持非攻之论。

昔夫差虚其国以成其霸业，吴国旱之三年而民哭号于道，北进于齐而南不知防越，故馆娃之悲遂成。智伯私自为大以图三家，挟韩魏以攻晋阳；韩魏听其赵襄子之谋以刃智军之背，故其骨作杯。此二者，皆不知交通之谋而民不得其战利，战则国穷，民怠，故子墨子非之，曰之为好战。

然当今之世是何也哉？处中国四周者，皆不知其义之国，东倭蔑其中国之人而北俄阴私中国之土。其累罪之行：劲杀中国之民人，虐奸中国之妇女，暴夺中国之财资，而持非攻论者以《墨经》为据曰诛罚为罪，容不义以去大义，岂不怪哉？此皆为知其一而不其二，明非攻而不明诛罚所致也。内兼爱而外诛罚，焉为上士之德也。

且当今之世，地狭而人多，民皆内耗而不知公战。绝其天伦而不知拓土以利华夏。遂使国势日蹙而民心日非。此皆内残外媚之患所致也。故必反其道：蓄其战守自资，革其制而强其军。深谋其略而选其利战，利战者：民得战利而国夺其地。若国夺其地而民穷财尽，非利战，为好战也。求为上士者，必选利战而非好战也。

圣人之道：必明天道有变，三表有动。无有诛伐必不达非攻，无有威慑必不成德义。故有道伐无道，无罪伐有罪；士天谋以画其江山，民公战以皆披其利，是为利战。利战者，非攻之途也。

子墨子一同天下之义，持以兼爱之道以正天地。何为兼爱？兼者，同也：人之身为吾之身，人之心为吾之心，人之利为吾之利。天无私载，地无私覆，人无私徒，此之谓天下大同。然远途绝域之国无以闻，无以闻则不生爱；近世惟利之辈私为已，私为已则不知爱。且夫异言，亲疏，别理，仇怨者，充塞于道路。故兼爱之道，若挟太山以超北海，行之甚难也。

如此岂兼爱之道弗能行于世哉？则吾必言非也!远古之时，风霜雨露逞威于上，洪水浊浪肆虐于下；毒虫猛兽咆哮于林，蛮貊戎夷呼啸于野。当此之时，若以一人之力与之抗，则其人必亡；故先民同其一义以毕众其力，遂使华夏以开而四方臣服。当今之世，若处公事而用一人之法，则其事必败。故今人同其一义以毕众其法，遂使公事以成而皆大欢喜。由是观之，古今一理：天下必有公利有以存，则天下之爱有以存；华夏必有公利有以存，则华夏之爱有以存；汉族必有公利有以存，则汉族之爱有以存。故公利者，兼爱之本也。

何为国爱？国爱者，国之兼爱也；公利者，兼爱之本也。故国爱亦为国之公利则也。其国何以成也，必成之于民也，故国爱亦为之爱其国民也。然一人一义，十人十义，百人百义；其义不同，则生而为非。一人一利，十人十利，百人百利；其利不同，则固持是别。人之求狭处短者众，而急公近义者寡，此人之天性，非圣人能变之。如之其为奈何哉？则必一同其国之义，抑私以成公也：修其法以赏贤罚暴，制其礼以敦厚风俗，强其军以佑护民人。故大仁不仁，大德不德，以义杀不义，以德杀不德则也。

兼爱者必持非攻之道，若相攻则天下无兼爱矣。然子墨子之法，华夏之法也；非攻之论，诸夏之非攻也；兼爱之道，诸夏之兼爱也。禹伐三苗，周公诛东夷，齐君九合诸侯，子墨子赞之曰诛罚。由是观之，非攻之论内外有别也。兼者，同也；同者，互也：一人爱其他人，他人亦爱其人，此为墨道；一人爱其他人，他人恶其人，此为奴道也。人之如是，国之反不若是哉？夷狄之人，畏威而不怀其德，与之同义其义何出？爱其日人而日人辱吾其祖，爱其西人西人蔑吾其德，此为别道，非兼道也。故兼者必杀别者，有义必诛不义，有德必罚不德。且天下有无道之国，累罪之国也，有道之国何以兼爱求其义哉？必曰诛罚必至尔后成其义也。弗能保其国人而兼爱其外族者，曰其为义者，则吾必笑其伪义也！

今之圣母非难吾之论而言曰：“子墨子一同天下之义，天下以兼爱为本。子持国爱之道，此实为别道。子惑矣！”。则吾必振色而驳难曰：“子墨子之法，华夏之法也，非异族之法也。通观寰宇，回教持刀以传教，西贼图私以为已，东洋犹有九代之仇，北俄已成数世之患。此皆持别道以去天下之爱者，与之兼爱，譬若牛琴之论，农蛇之德也。可乎？且吾亦有闻也，蛮夷之人畏威而不怀德也。必攻之人何以持非攻之法也，善欤？故必以义杀不义，以德诛不德也。尔后以兼去别，天下或可大同也。今之百姓皆知立德必先立威之理，求为上士者，论其国事皆昏昏然，惑以甚哉！”此之谓只知经义之本，而弗知通时之用也。

故求为上士者，必明国爱为兼爱之本也；国爱者，国之公利也！

昔申甲之年，帝死煤山，三桂导金以入，天下崩坏；南明之治，醉生梦死，满清趁虚以进，窃居中华。尔后恃科举以诱士人，凭屠刀以灭士道：遂使天下士人不以天下为已任，惟其私利是义；士不宏义则民无所依附，民无所依附则恨其贪狠，故士民分立而国事是非。八旗逞其淫威图其私利，竭天下之财以奉一族之花销：民无富家之业而驱为牛马，国亦不知爱民之义，以致上不顾下之死活，下亦仇上之滋欲，心如沙砾而不能结为磐石，力如孤树而弗能聚木成林，此为民政互仇也。民政互仇，近代屡败之因也。天下道治为一，九州之气绝矣：譬若其水不流，故败草烂叶生发其臭，鱼不游，渔亦无所为继。天下不以兼爱为本，皆以私利以滋别恨，故满清之世，禽兽之世：肝脑流之于地而人莫之以为非，急公义于之世而人莫之以为是。乾坤颠倒，阴阳错乱。

自辛亥已降，中山举诛罚之义以灭满清，华夏斯以再造。然其毒亦深，其风亦远，天下亦弗能大同也。此革命尚未成功之理，真知之见也：谋其国而党在国上，治其世而私比公大，为其人则别实虚爱。论其国爱则汉族已弱，谈其国利则民生亦困，断其理则刀兵相见。更有无行之辈从满清之道而忘华夏大理，每每坐而论道语之此为华夏之德也。民亦深披其害赞之曰能。故吾则必疾色而言曰：”满清之治，持别为治；华夏之道，兼者为上。奚以为同？满清之人伦，父不爱其子子则必爱其父，夫不爱其妻则妻必爱其夫；满清之治世，君不爱其臣则臣必爱君，国不其爱民则民必爱其国；满清之外交，外不爱其内则内必爱其外，群蛮不爱华夏而华夏必爱群蛮。弗如此，则杀之；其毒远播于今，此禽兽之道，何谓圣人之教！“

故绝满清之毒必以国爱为是，且何为国爱也？为国而谋者知其百姓之利，为事而断者知其本族之福，为人而教者知其兼道而上。义者，兼相爱，交相利者；不义者，别相恨，交相贼也。其兼爱为本，焉有天下大同也。为其父者爱其子则其子爱父，为其夫者爱其妻则其妻爱夫，为其君者爱其臣则其臣爱君，为其人者爱其族则其族爱人，为其国者爱其族者则其族爱国。求为上士者必爱利天下之人，则天下之人爱利其德；为其君者必爱利天下之人，则天下之人必爱利其君。教之以礼，修之以法，则华夏兴也。且夫回教之哲如是曰：”豺狼岂能牧羊，暴君岂能牧羊！“吾中华文明之邦反不明其理，惑以甚哉！

知义者必讨不义之人，有义之国必诛无义之国，此世之常理。今持非攻之论者不明子墨子之说为华夏之教，亦不察守义者必杀无义，护德者必诛不德。上之无义则下之举事，外之无义则内之起兵。奚以圉之非攻而非之诛罚也。此腐儒之论，而志士之德也。

或曰：”若其族伐之吾国，则吾必守，为之诛罚；然若其族不攻华夏，何以必攻之？“此亦为腐儒之论，非志士之德。敌之谋若成，则必进我华夏杀吾华夏之人；若其谋不成，则虚以和平，诈以狡利。故智者察以微末而明知其势，成其事功；愚者昧于其教而非智者之言，败其大业。且攻者必进吾土，杀吾人民，奸我妇女；毁其财道，灭其城郭。天下千万之人死难，此兼爱之世何以立；华夏亿兆之民愁苦，国爱之道何以教？故有义之国必伐不义之国，无罪之国必诛累罪之国：此为禹罚三苗，周公东征，齐桓灭夷也。

国爱者必明兼爱之本，兼爱者必晓诛罚之威:其鹰于天则苍天阔大，其鲸于海则猛浪若奔，其圣于国则风流自若。求为上士者：爱其人而兼以利，谋其国而诛其恶，此天下之至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