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军将领后人记忆父辈身揣＂死字旗＂冲向日军

"川军抗战的完整历史，之前我也不清楚。"身为川军将领后代，现居成都的何允中老人称，他是2000年左右，看到电影《血战台儿庄》中川军名将王铭章战场上自杀殉国场景时，突然觉得这一情节与自己的记忆有误---父亲当年亲口说过，王铭章乃是阵亡。由此，他动了还原这一史实的念头。在收集历史文献的过程中，并不熟悉的川军历史逐渐变得清晰，他也一次次被震撼。于是一发不可收拾，何允中开始了长达9年的寻访之路：查阅数千册文史资料，亲访50多位川军老兵，跑遍全川拜访川军抗战将士后人，还骑着摩托车到重庆，在重庆图书馆、渝中区文史办等地收集资料；于去年底，终于整理完成约120万字的《抗日战争中的川军》一书，在网络连载后引发震动。2月14日，在云南出差的何允中听说重庆刘湘公馆被拆，深感震动，"川军抗战功勋卓著，不可湮没，今人的无知与健忘，才有这些不好理解的事情发生。"

【口述者何允中，65岁，退休工程师，现居成都。其父何煋荣曾任川军22集团军41军124师中校副团长，建国后曾任职于成都市参事室。】

刘湘表抗战决心气吞山河

川军首领刘湘的抗战决心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鼓舞着整个军队的士气。不可否认，刘湘是军阀，做过错事、坏事，但自从抗战开始，他就是一个没有私心的抗战志士，抗战决心苍天可鉴。

"七七事变"之后仅3天，刘湘便电呈蒋介石，并通电全国各省市军政长官，请缨抗战。此后一月内，刘湘在川多次发表讲话，并调防军队，准备粮草，积极备战。当年8月7日，刘湘乘飞机离川赴京，参加国防联席会议，商讨抗战事宜。

当天下午两点，刘湘等飞抵南京。晚8时，国防联席会议召开，刘湘在阎锡山之后发言。当时，刘湘身体因为久病而十分虚弱，身着马褂布衫，由人掺扶着慷慨激昂，发言时间长达一个多小时，占了当日会议时间的三分之一以上。

刘湘发言间，孙科写了一张纸条递给议长，上面写着："四川人会讲话"，说刘湘在空谈。其实刘湘完全不是在空谈。

他说："日本人的军事力量虽然比我国强，但其必须利用交通线，始能展其所长，离开交通线，不但军队调动困难，给养补充更不容易。我们只要采取正规、游击两种战术，在交通线两侧及其前方后方与敌周旋，即可作持久战。抗战量后胜利必属我国。"

谈到具体问题，刘湘更是一语惊人："抗战，四川可出兵30万；以两年为期限，四川可筹出兵员500万，供给粮食1000万担以上。"

当时全川人口总数，户籍调查是5208万人左右，加上西康不过6000万。如果四川筹出兵员500万，也就是说，出川抗战的将士将占全川户籍人口的百分之九。以我为例，在自己的直系亲属和近亲属中，就有4人走上了战火纷飞的战场。

事实上，8年的抗战中，四川人走上前方的人数己经达到了360万人以上，成了全国出兵人数最多的一个省份。这还不包括那些自带干粮参加修筑国防公路、整治川江航道和全川共39个战略飞机场的300万民工。此外，四川还为抗战提供了稻麦8200余万石，占全国征解粮谷总量的38.5%；同时四川为全国的财政提供了三分之一的收入，以及4亿元的自动捐赠。这，和刘湘当时的抗战决心不能分开，也和全部川人的抗战意志密不可分，所以有人说过一句话，"川人从未负国"！

在成都举行的"四川各界民众欢送出川抗敌将士大会"上，刘湘讲："军人御辱救国，为尽天职，川军今得献身疆场，为民族存亡而战，洗掉过去私斗的耻辱，是很光荣的。"虽然5个月之后，刘湘就在武汉因病去世，但其从抗战开始直至去世之前不到半年的言行举动，一切都为了抗战，并为抗战作出了贡献。

滕县守卫战王铭章阵亡

李宗仁说，若无滕县之苦守，焉有台儿庄之大捷，台儿庄之战果，实滕县先烈造成之也。

王铭章是抗战川军中的著名将领，在川军中以英勇善战著称，在滕县保卫战中战死沙场。藤县保卫战中，王铭章为第四十一军代军长，统一指挥一二二师、一二四师。虽说有两个师，每个师又有两个旅，但每个旅实际只有一个团的兵力，数量上远不能与敌人相比。而且部队使用的是四川土造的七九步枪、大刀、手榴弹，也有轻重机关枪、追击炮，不过为数太少，质量太劣，甚至必需的交通、通信工具，卫生装备器材也很少。

阵前，王铭章慷慨激昂："以川军薄弱的兵力和窳劣的武器，力量不够是不言而喻的。我们身为军人，牺牲原为天职，现在只有牺牲一切以完成任务。虽不剩一兵一卒，亦无怨尤，不如此则无以对国家，更不足以赎川军二十年内战之罪愆!"

滕县外围的战斗在3月14日清晨打响的。14日一整天，敌人的炮火不间断，王铭章指挥滕县外围正面阵地的将士们奋力拼搏，敌人欲进不能。16日上午8点到10点，整整两个小时，地上飞来的炮弹、天上落下的炮弹，如雨点般密集。形势危急，王铭章召属下商议。最后，他宣布："死守滕城，城存与存，城亡与亡！没有本师长的手令，任何人不准出城，违者就地正法！"

光是16日这一天，就有万余发炮弹落在滕县，敌人的10数架飞机也不间断地在城关低空盘旋，但川军将士硬是没有让敌人前进一步。

17日天刚亮，敌人又开始狂轰滥炸，两小时后，滕县的大街∠锍闪艘黄雇痢５腥说拿土遗诨鹬率闺啬瞎氐氖爻鞘勘郎税胧陨稀Ｒ欢氖θ逴旅旅长吕康、副旅长汪朝廉亲临城墙根指挥督战，双双重伤。中午，一二四师七四O团团长王麟负重伤，政训员胡清溪也中弹牺牲。当时，我的父亲是该团副团长，亲眼看到弹片从王麟下巴穿入，不久便身亡。随后，父亲任代理团长，接替以身殉国的王麟一职。

临近黄昏，敌人攻入了西门，占领了西城墙，王铭章率领身边的参谋立即登上西北城墙，指挥作战。西门是守城将士与后方联系的唯一通道，失去这一通道意味着什么，王铭章非常清楚。他命令身边仅有的师部特务连的一个排夺回西门城楼，勇士们冲上前去，但全部壮烈牺牲。此时，城墙上的敌人居高临下，机关枪密密麻麻射来，王铭章中弹！

"你们快同敌人拼去，杀敌！杀敌！不要管我，我死在这里痛快……"他用急促的声音挣扎着对部下说完，便倒了下去。此前，部下曾试图给王将军灌白药止血，但由于其腹部中弹、吐血不止，已无法下咽。

王铭章牺牲后，战斗还在继续。东门的守军一直坚持到黄昏，北城墙的守军二三百人趁夜色突围出城，撤到后方。城内未能撤出的三四百人一直与敌对抗，逐街逐巷逐屋肉搏，重伤员则以手榴弹互炸殉城。战斗一直坚持到18日中午。

滕县守卫战中，王铭章部以付出伤亡7000余人的代价，完成了战区指挥下达的拖住日军3日的任务，确保了台儿庄战役的战略部署和整个战役的胜利。

高举"死字旗"自组800"锤子兵"

除了将军，无数普通的士兵也奔赴前线。他们或许刚刚放下锄头，或许刚刚放下手中的课本，或许上有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都是一个个顶天立地的四川汉子！

黄泥巴脚杆可能从没离开过家乡，但民族危难之时，"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古训在每个人心中响起。四川安县曲山镇上有个25岁的青年王建堂，在镇上教小学，抗战一开始，他串连组合起百十个年轻人，一致请缨杀敌。大家一致推举王建堂为首，取名"川西北青年请缨杀敌队"，向安县县长成云章请缨杀敌。

队伍在安县快要出发时，王建堂的父亲王者诚寄来一份包裹。县长成云章打开一看，顿时流泪。包裹里是一块大白布做成的旗帜，旗的正中写着一个斗大的"死"字。"死"字的左右两侧写着这样的几行小字："我不愿你在我近前尽孝；只愿你在民族上尽忠。""国难当头，日寇狰狞，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本欲服役，奈过年龄，幸吾有子，自觉请缨，赐旗一面，时刻随身，伤时拭血，死后裹身，永往直前，勿忘本分。"

如今，这面大旗早已丧失，在北川县（安县后划归北川县管辖）文化馆内仅存有一面根据推测而做成的复制品。很难想象得出，数十年前这位白发老父是在怎样壮怀激烈的豪气下书写了这面"死"字大旗！我们灾难深重的祖国，正是有了这样千千万万的深具民族大义的父老，中华民族才在劣势的环境中嗜血苦战，坚持了8年的抗战，可以当之无愧地说，这就是民族的脊梁！

王建堂从军后，被编入二十九集团军四十四军，前线作战7年，参加大小战役数十次，作战英勇，担任过副官、参谋和副营长，受过3次伤，实践了"伤时拭血"的誓言。

此外，四川西充县的热血男儿组成了800人的抗日军团，因为这群志士喜欢用四川话说"锤子"，人称"800锤子兵"。抗战中，这800壮士英勇无比，屡当敢死队员，最后全部战死沙场，以身殉国。

2008年，我从北川县王建堂的侄子王烈军那里得到了王建堂的一些资料和书信。从中我知道，王建堂没有后代，晚年生活十分凄苦，王烈军成了唯一能向他提供援助的人，而且还只能在暗中。我还从王烈军那里得到了王建堂随四十四军起义时的起义证书复印件。但遗憾的是，汶川大地震毁灭了北川县城，王烈军除了一个女儿在安县读书而幸存外，全家罹难。复印件成了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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